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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装修的大厅有一股不算刺鼻的颜料味。莫瑞斯推开门,向身后客人说了声“请进”。蒂姆-奇得塔斯随即颔首,登上从城堡大门口就可看得一清二楚的,建造考究且地毯华贵的楼梯,接着便到了挂有鲸油灯的走廊。虽然此时是大太阳,一盏盏油灯还是极为奢侈浪费的点着,时不时飘出一缕淡蓝色的细烟,飞快躲进阳光里,消失不见踪影。
来来往往的仆人们有些忙碌,蒂姆-奇得塔斯不由侧身避开他们身上的气味,眉头紧锁,找到正吞吐着人流的房间,脸上笼着一层青黑色地问:“这是哪一位客人要住在这里呢?”
“是主人的一位朋友。”莫瑞斯边带路边答,“这两侧的鲸油灯也是应了她的要求摆放的,时间比较紧迫,所有有些吵闹了。”
蒂姆-奇得塔斯记住这个“她”,在路过门口时打量下其内的大装修,又记下了放在阳台上的盆栽模样。
他们最后停在了漆成深红色的门前。蒂姆-奇得塔斯低头看了看自身的着装。虽然穿了一件仅值三十五枚红晶的蚕丝外套,他挺拔的身姿和常年锻炼才有的精气神硬生生的撑起了“廉价”的衣裳,上唇蓄出一层浅青色的胡茬,能够看出他为了达到这幅模样每日每夜在剃须上花费的心血。
他依旧是帅气如故的。不过这种“帅气”,未免有点流于一般,毕竟触感极好的冰蚕丝全都是货真价实,没有半点虚假。
“请进。”莫瑞斯恭敬弯腰,侧站在门边没有多打扰。
蒂姆-奇得塔斯看都未看他一眼,认真盯住这扇门,抬腿;又收回,好似门后的世界需要他用十二分的精力面对。
最终,他还是摸了下稍带红棕的,天然卷曲的金黄色头发,上唇两撇胡髭微微向上翘起,仿佛在鼻翼下方涂了一层青。一对蓝色的眼睛不停闪烁,而且镶嵌在眼眶内的瞳子很小很小,不知是遗传了谁,实在同市井小说中的“精细妇人”神形相似。
钻出门缝的书香味萦绕在鼻前,蒂姆-奇得塔斯清了清嗓子,伸手,握住门把往室内探入。
房内陈设相当简约,都是崭新至极的物件。到处都是书,绿色的天鹅绒帷幔已经被阳光烘烤出淡淡香味了,随风飘着,其上花纹精妙绝伦,像是公史初期最盛行的艺术种类——线条粗犷又不失架构,显得张扬,让人心情舒畅。
“你来了?”简-艾斯从书后抬起头,红棕色的办公桌光滑如镜,缝有金丝边的软椅造型优雅,立在背后的环形大书柜琳琅满目——红的、黄的,绿的以及深褐色的,总之写满了渊博知识。
蒂姆-奇得塔斯越看眉头越向“π”字靠拢,压住不从哪里来的烦躁,盯住简-艾斯手边的那张信封,用武士的出色视力看清了其上内容。
是了。他轻轻念叨一声,一瞬间的烦闷和嫉妒都消散在轻烟中;清清嗓子,面色严肃的快步走到办公桌前面。
“这是什么?”他指着这封还未来得及藏好的申请书,明知故问。
“唔。”简-艾斯手忙脚乱地放下正在看的书籍,伸手盖在纸张上,又刻意回避对面人的目光,把它飞快塞入了抽屉了。
“艾斯……”蒂姆-奇得塔斯愈发找到那种感觉。
“这没有什么啊。”简-艾斯闷闷抬头,像极了被发现粮食库的仓鼠,长吁短叹来,“先坐吧奇得塔斯,先坐下。”
奇得塔斯闻言拉开身边的椅子,指头在这蚕丝手感的背垫上停留半响,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查理买给你的么?”
“嗯。”简-艾斯点点头,摆好刚才在看的《地方异闻》,又将另一本风格俏皮的童话故事合上。
“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奇得塔斯往后抬手,搭在了椅子上面。
“我……”简-艾斯沉默半响,“我现在急需要钱来偿还在查理那边的债务,你知道的……”他苦笑了声,狭长的桃花眸盛满无奈。
奇得塔斯深深扩张胸腔,顺出两道浊气,调整坐姿往前倾一点, 盯住对面人,好似双方的身份已调换:“告诉我艾斯,告诉我你现在还没有把这些请求交到武士协会里。”
“是没有。”简-艾斯长长叹息一声,“但就是今下午左右的事情了。”
奇得塔斯看着他,翻手叩叩桌,眉头始终未松开过:“你真就有这么缺钱吗?”
“是的。”简-艾斯回应他的眼,抿住嘴半响,讲,“我哪儿都尝试过了,但你知道我最近的名声不太好,总是处处碰壁。不过之前有武士协会的人发来了信函,克罗野的庄园正需要一名武士教官,他们推荐我去,每年至少可有一百枚红晶的收入。教人练武这样的机会,我确实是十分的心动。”
“这完全不行。”奇得塔斯愤怒看了眼对面人,仿佛在高处,在恼怒对方的不争气,“艾斯,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你这是坐以待毙,这一行可不是你干的,你不能去,即使能挣一万枚红晶你也别去。否则你的前程将会彻底葬送。你现在呆在学院里专心练武,至少不必抛头露面,谁也无法进一步加害你。等你练出成绩了,随时通过年末的考核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到时就算还被人寻有微词,至少也比硬着头皮出去要好上许多。”
他不断叩桌强调情况的严峻:“你要是接受了武士协会的邀请,先不提那些人究竟是抱着何种居心,你一旦当上了这个教官,你也就彻底的完了。这与你在贫民窟讨活完全不一样,在那里没人了解你具体做过什么,也没人有这个闲工夫是考证,他们只知道你是从那里来的神体,见到的是你光鲜亮丽的模样。如果你现在去克罗野的庄园做教官,这就跟去一家餐馆去当个领班一样,这种地方加贝帝斯什么样的人都会光顾。你要是给这些财阀或像我一样的继承者上武士课,他们只会记住你当下人的样子,久而久之,是不可能再用平等的目光看你了。”
漫漫长长的解释说完,奇得塔斯往后靠住背垫。
简-艾斯一脸思索的为他摆上青瓷茶杯,拿起茶壶为其倒茶,跟着看住因茶水翻滚而悠悠往上飘的热气,向奇得塔斯开口道:“谢谢你的提醒……”桃花眼少年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刚从悬崖边回来,“要不是你与我说得这么详细,可能我真就头脑一热往里面冲了吧。”
言罢,简-艾斯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茶,低头闻了闻其内清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极其昂贵的天鹅绒帷幔慢慢摇晃。不但如此,在强烈耀眼的阳光中,悬挂在窗户边的千纸鹤与纸星星也轻轻拍打窗,摆出一排排五颜六色的浪,吸引住了奇得塔斯的注意。
“这些千纸鹤和星星是哪里买的?”奇得塔斯问。
“只是一些被送过来的礼物。”简-艾斯抿出淡淡笑容,火候拿捏的正是精妙。
奇得塔斯张嘴想问,又联想到之前那个房间,不由往前倾了倾身子,还是尽量保持了平静的面容:“是公主殿下送你的么?”
“嗯?”简-艾斯停住喝茶动作,想了想,随即摇起头来,“并不是公主殿下送的,我怎么可能能得到她这样的赏赐呢。”艾斯悠悠叹口气,放下了茶杯。
奇得塔斯一瞬不瞬的盯住他,等到对面有些疑惑时收回,端起杯饮茶。
无意间,他发现书柜旁展台上的一瓶酒在阳光中露出身形——虽然被保护得极好,奇得塔斯还是通过瓶口木塞的徽章认出了它的由来。
心不知怎的有了点火气,熟悉的烦躁感使他皱紧眉,止不住看了看对面人,慢慢咽下嘴里的茶水。
气氛逐渐迈向微妙,简-艾斯宛如毫无察觉的端茶细品,单看神情,也是陷入了某种烦心事的少年郎儿。
“艾斯,”蒂姆-奇得塔斯终于打破了沉默,不露声色的转了转食指山上的戒指,“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想办法借一些吧。”简-艾斯伸手搓了搓脸,薄唇抿成一条线,用与朋友谈心的口吻实诚道,“数千亿的债务压在身上,虽然是一个季度缴纳一次,可依靠打拳这场收入,根本不够偿还啊。”他说着说着有些病恹恹了,往后靠住椅子,侧头望向窗外阳光。
奇得塔斯默不作声的看着,许许多多的思绪与戒指一同转起来,最终那根手指一停,也往后靠住背垫,语调有种居高地出声道:“你要借多少钱。”
“嗯?”简-艾斯回过神,好好回忆刚才听见的话,露出带有苦涩意味的笑脸,摇摇头,就要出声拒绝。
“我们是朋友艾斯。”奇得塔斯打断了他,之前的那点点不舒服顷刻消失了,“其实那晚舞会上的事我也有一点责任,所以我准备了一本你应该用得上的东西。”他说完从戒指里取出一个纯金打造的镂空盒子,将其推上桌;被阳光反射出刺目闪光。
脑海里传出激动到发颤的声音。简-艾斯闭眼揉动眉心,无论是神情还是举止,依旧平静自然:“谢谢你的好意奇得塔斯,我能问一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是一本法门。”奇得塔斯收回自己的审视,想想这本经书的难,心里的小情绪便少了许多,“是克里曼沙放在我这里,让我参考修炼的传说级法门,它十分的强大,十分十分的强大,足够让你一鸣惊人。”
“但是它所需要的时间和心血都是无与伦比的。”简-艾斯接上他未说完的话,慢慢摇头,看了一眼金盒,本没有任何兴趣,可又考量到了奇得塔斯,还是伸手,将金盒拿了过来,“谢谢你奇得塔斯,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很感谢你。”
“这并不算什么。”奇得塔斯抬起后脚跟,看着艾斯把金盒放入左手边的抽屉——面色平静的,像是放入一本普通的书。
于是乎,他也跟着喷出两道气来,心绪愈发烦躁。
“我该多久还给你呢?”简-艾斯看住他的面容,无声追击。
“一,”奇得塔斯张嘴又闭合,重复数次,才说道,“一个礼拜吧,一个礼拜之后它的禁忌又会自动生效,届时会变的极度危险。”
“哦。”简-艾斯点点头,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很感谢你的慷慨奇得塔斯,我想我拥有了这一个礼拜的借阅时间,境界一定会飞速提升的。”
“可能吧。”奇得塔斯脸有些红的避开这目光,终而忍住了往常的习惯,语速极快的问,“你需要借多少钱。”
“嗯?”简-艾斯疑惑抬头,片刻后笑道,“你在想什么呢,能够得到如此宝贵的传说级内宗我已经十分感谢你了,那天舞会上的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你完全不需要把它放在心上,再说我们是朋友啊,你已经帮我出过头,要是再麻烦你,我会在你面前无言以对的,到时啊……”他半开玩笑的讲,“你那些朋友又不知该怎么看我了。”
这道不经意的语晕染了某人的心扉。奇得塔斯慢慢张大眼,所有所有的纠结和矛盾,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艾斯。”他伸手叩叩桌,直勾勾盯住对面人,“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帮你这点小忙很难吗?”
“你需要多少。”
他换个坐姿,不容置疑的止住了对方的嘴。
“我……”简-艾斯切实犹豫了,无奈摇头,一脸颓色,“我每个季度要支付给查理6.72亿的利息,这刚好是当前学期的剩余时间,你知道的奇得塔斯,我现在只想要好好的练武,而且我每周都有四到五千万的薪水进账,只是练武和庄园都有着极大的开销,所以……”他小心看眼对方面容,“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借我五万枚红晶吧。”
话入耳,奇得塔斯端茶的手一顿,看着对面这个朋友的脸庞,沉默了许久许久,选择出声拒绝:“很,”
“其中细节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了。”简-艾斯忽然出声,不好意思的抿出笑,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有关于这五万枚红晶,我会你与签订贷款契约,除去需要交给帝国的几百枚贷款税,我还会按照百分之十的利息每周偿还给你两千万,一直到还完为止,你看这样行吗?”
“嗯?”奇得塔斯接住艾斯投来的眼,一脸思考的握住拳头,最终转变了念想,“你能保证每周的两千万都有么?”
“我们可以将这条写入契约内。”简-艾斯认真点头,是这样的顺从且无害。
半年五千万的利息……奇得塔斯沉默想了十余分钟,紧接着看着简-艾斯的眼睛,点头道:“那好吧,我愿意将这笔钱借给你,只要你能按时还上。”
“我说到就会做到,每周还两千枚红晶,我刚好能余点用来练武。”简-艾斯点头做出承诺,用手掌搓了搓脸颊,很快调整好略微沉重的心情,伸手扯了下旁边的铃铛,把门外的大管家叫了进来。
“我给你口述一份贷款契约,今下午送到城里的贸易部盖章备注,并且缴纳里面所需的手续费和税务。”
“我知道了。”
莫瑞斯动作娴熟的从戒指里找到签约用的褐色纸,挺直身躯,捏住羽笔开始记录主人说的话。
蒂姆-奇得塔斯在一边旁听。直到简-艾斯念到利息那一块时,他捏住掌心里的茶杯,看眼奋笔疾书的莫瑞斯,终是忍住了喉咙管里的声音,咽下了茶水。
“主人,没有需要补充了的吗?”莫瑞斯停下羽笔,整个室内瞬的安静。
简-艾斯面色沉重的捏捏眉心,伸手向奇得塔斯示意。
“我没有。”蒂姆-奇得塔斯摇摇头,伸手要来莫瑞斯手里的契约,仔细翻看片刻,再看看喝着茶出神的简-艾斯,一抹戒指,拿出了印有家族徽章的本票,在其上写下了五个亿的数额。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
收下这张墨渍未干的契约,蒂姆-奇得塔斯依旧不清楚自己心底这抹烦闷究竟是从何而来,也搞不懂自己怎么就松不开眉头,脸色就这么难看。
这本该是极好收拢人心的时候啊……
他自顾自的思索来时管家叮嘱自己的话,忍住烦躁劲头,终于挤出略微难看的生硬微笑:“艾斯,如果你以后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我,我那天放学与你说的话是一直奏效的。”
“你真是太慷慨了,奇得塔斯。”简-艾斯长叹口气的出声,如桃花的眸子弯弯,有着十足感激的意味,“我会牢记这份情谊,等会要一起用下午茶吗。”
“算了吧。”蒂姆-奇得塔斯看着这个人的故作坚强,总算理顺了胸内的气,起身,一面扣外套扣子,一面拒绝了简-艾斯的起身相送,跟上了管家的步伐。
来到门边,他忽然回头看眼正在目送他的人,动了下腮帮,还是忍住了要把那本经书立即收回来的念头,跟着出了这间书房。
双方一前一后的走在热闹走廊中。靠着阳台那个房间内的仆人们依旧在忙活大大小小的事宜:有些踩在垫了抹布的凳子上装帷幔,有些蹲在地板上确认床铺衣柜等物件的摆放位置,造价昂贵的全身镜也放在了角落便,总之是这样的精细小心,让蒂姆-奇得塔斯的眉头又紧锁。
“你知道要住在这里的客人是谁吗?”他看着仆人刚拿出来的,王都最流行的青花瓷器。
“不好意思蒂姆先生,我并不了解。”莫瑞斯平静摇头,表现的滴水不漏。
蒂姆-奇得塔斯停步审视这间房片刻,偏头深吸口气,再次往前抬手,与莫瑞斯一同离开了。
停在庄园门口的马车缓缓驶入金色的阳光里。车轮碾碎几片粉红色的花,不断摇晃的风铃似在哀悼,可还是随风声逐渐走远了。
简-艾斯倚靠在窗边收下它离去的场景,回头转身,瞳孔如鹰般自主调整收缩,又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少年学子。
他扯动墙边的铃铛绳子;闲庭信步的回到办公桌后,往后仰躺,将双脚架在了桌上,继续看着《地方异闻》。
“主人。”莫瑞斯来到他身边站定。
“把这张本票现在就拿去兑换。”简-艾斯一面翻页一面说,哪还有什么心思沉重的样子,“然后把内史密斯送来的水果放到冰窖好好保存,一定要确保新鲜。这几天挂上牌子吧,除了学院导师和固定那几个人,谁都不要放进来。”
“我知道了。”莫瑞斯点点头,伸手收下桌上的本票,犹豫了会,说道,“主人,银行方面也有书信传来的。”
“那太危险了。”被书遮住脸的人儿伸手摸上另一本儿童读物,将其也翻到之前的页面,“只是百分之十的利息而已,又不用我们支付。”
莫瑞斯认真点头,牢记这道言。
“他有多问什么吗?”红色书籍后又传出声响。
莫瑞斯沉思了半响,微微躬身回道:“蒂姆先生似乎对夏奇拉小姐那间房有着很浓厚的好奇心,他前前后后问了三四次。”
“啊……”书后伸出一只手;抬起来,指向窗边那些千纸鹤、纸星星,语调甚是平稳,“这些可以撤掉了,再给欧康纳的妻子奖励一些晶币。上点水果吧,顺便把那瓶酒放回酒窖里去。夏奇拉小姐的房间一定要按照她叮嘱的方式布置好,另外分出几个仆人专门打量她的房间,不能出意外,要让她看到我们的诚意。”
“好的。”莫瑞斯点点头,拿着本票退了出去。
深红色的门闭合。绝对静谧中,简-艾斯放下了书本,侧头,拉开左手边第一个抽屉,拿出沉甸甸的纯金镂空盒子,将其小心放在眼前,透过阳光欣赏这闪耀着光亮的至宝。
“真美呐……”
他喃喃自语,狭长的桃花眼被彩光刺得眯起,像极了狡猾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