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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连呼吸都要交税。”窗外雨滴小声讲。
乌云里几道雷;奥克斯拉德-内史密斯的脸庞被点亮,腮红热得极好,唇有些紫,眼神略微飘忽,仿佛还在云端未下来。
“所有这就是你们的名册了对吗?”
隔壁沙发的导师将写满油墨的纸折好收入,络腮胡粗卷,有种艺术烘托的狂放气味。
“啊……”奥克斯拉德-内史密斯缓缓回神, 抬手挠挠后脑勺,朝导师一笑,带着热气飘舞地开口说,“这125个应该绝对可以去,不过学院里还是准备十多个备用名额吧,我,我怕到时可能会有什么变故。”
“我知道。”络腮胡导师轻轻点头,眼睛随身体一同向上起,伸手与茶几对面的南方贵族微笑,行驶着生意之类场面话。
“那就感谢你们的配合了。”身着黑西装的贵族执事将手收回,又看看人声络绎不绝的走廊与大厅,戴上自己的帽子;不忘向座上学生颔首微笑。
导师在原地目送他,待其被人潮吞没,这才出声,附带叹气:“北方的雪……也不知道你们受不受得了啊。”
他说完再嘀咕两句“坏孩子”之类的。
奥克斯拉德-内史密斯先未反应;偏头“啊?”了声,从小沙发上起来,望眼隔壁落地窗前还在谈论契约细节的导师彼诺修以及班上的几位同学,再次呵出热气,把两手插入皮甲的兜里。
“时间不早了。”络腮胡导师也没解释太多,回身拍拍这位学生的肩膀,努嘴往人头攒动的大厅出入口示意,说,“后续的繁琐工作和契约流程都交给院里吧,时间已经很晚了,好像到了晚饭的时候,带上你的同学先占座,今晚足够热闹。”
“嗯哼。”内史密斯点点头,大拇指往后指,看着那几个同学,随后转回脑袋,“我先去找找艾斯吧,顺便问他一些数据会的事。”
“这也可以。”
络腮胡导师点头,扣好外套扣子往边上走,加入了彼诺修等人的谈论。
空气中的汗味、唾液味仍旧腥味很厚,室内温度稍高,在落地窗前催生片片水雾,水珠粒粒饱满的,在雷雨声里慢慢滑下来,画出透明的痕。
奥克斯拉德-内史密斯先与那头的几位同学打了个招呼,独自裹紧身上皮甲,缩脖越过热闹人群往厅外走,上台阶,越三楼转点左入,最终停在一大片灯光和浑厚香味内,边呵热气边踢踢鞋子,直接推门,闻着这股柑橘清香来到了房间里。
抬眼看,地毯上的巫师坩埚还是圆滑滑黑漆漆,好像醉倒斜歪在了书架边上,流出点浓郁药味,为整个橘黄灯光加了名为“温暖”的料。
简-艾斯就坐在阳台玻璃门的前头,脖上围着大红的羊毛围巾,脚边是一小火盆,呼呼烧着火炭,扭曲气流,带着滚滚热浪往上翻,晕染这下巴——涂上一层金,使棱角更为明显。
奥克斯拉德-内史密斯又闻到一阵松子酒的香味,步伐放轻往前,捏下鼻子,弯腰捡起一张朴素的矮木凳,直直坐在了火盆边上。
“啊……”他开始一面长叹,一面拿酒;手握紧转两圈把玻璃塞打开,“啵”一下,握住透明玻璃酒瓶仰头喝,且慢慢闭上了眼。
“这个,”他喝得有些大了,努力呼气,把缠在胃部的火辣辣感带出来。
简-艾斯没有动。耳上十字银坠摇晃,借着火盆上腾起的光线,开始像星星般闪烁。
“这真是烈酒啊。”内史密斯终于放下酒瓶子,抬头向阳台外的雨幕投去眼神,脸色渐渐紫红,有点干燥,结出几道细纹。
“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简-艾斯此时偏头对他说,眼尾线条阴柔,配上暖玉般白皙的脸,像是鬼魅的狐,藏好了那点轻挑。
内史密斯看得一时无声了,两只手搓搓,花牌耳坠摇动,终而笑起来答:“都交给他们去做了,估计还要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都挺好说话的,学院那边,你那边都这么配合,而且还有三分之一的预付款,我想没人会拒绝吧。”
简-艾斯“嗯”一声,接过内史密斯递来的酒瓶,一面继续看阳台上的雨,一面小口小口的喝,最后略微低头的笑道:“你最近还好吗?”
“还不错。”内史密斯两手捧着十足热的脸揉揉,双脚岔开,免得被火盆的热度烫伤了,“导师布置的期许任务应该都能完成吧,这一次年末考核,估计门门课程的成绩都能再进一步,以前很多在这个学武的师兄们都说,紫藤花第一年看不出什么门道,进来分帝国班什么的也就看初始天赋,第一年年末,以及第二年的开头,才是真正拉开距离的时候。”
“那时候就不只是看八门这些了啊。”内史密斯双手捧在脑后叹气一声,偏过头,又拿过艾斯手里的酒,“脑子灵活能吃苦的学生照样可以往上一步,不过能做到的有点少,我记得我们前面这两届……也就出过两三个特例。”
“比如谁。”简-艾斯顺着说。
“那个斯托-纳纳,还有李-曼特。”内史密斯吐出这两个有些讨厌的名字,侧头看向沉默的艾斯,霎时间没了言语。
火盆飘出几捧火星。
酒入喉,内史密斯边喝边问:“诶,你这段时间呢?不会都在搞生意吧?”
“怎么可能。”简-艾斯浅浅一笑,双手被铜盆火光抹上一层橘红,煞是好看,“我这段时间也就是训练训练训练,有时候和你通通书信,其余很忙,总感觉一天一下就过去了,真是快到有些惊人。”
“唔。”内史密斯抹掉嘴边酒渍,朝着小伙伴点手;十足亲昵地握了下对方的手臂,“那你能完成导师的年末期许吗?”
“嗯…”简-艾斯沉吟了半响,漆黑眸底有金色流动,“应该可以吧,最难的维奇导师的期许差不多快做到了,乔蒂老师的这个月底再冲冲,差不多能完成。”
“乔蒂老师啊。”内史密斯瞬间联想起这个名字背后的肌肉酸痛,下意识活动下胳膊,离地毯上的火盆更近一些,手中酒瓶摇出液体声响。
“她对你也很严格吗?”简-艾斯把酒又拿过来,面色如常的咽下一口,脸颊两侧有红渍;倒是冲淡了这段时间积攒的疏冷味。
内史密斯哪里能不知晓小伙伴的变化呢?——明明看起来是这般寻常,可其眼里的平静疲惫,以及整张脸上笼着的灰色,无不说明了这段时间的人事起伏,这道年岁的厚重压力。
是读起来不太像是十八九岁的少年儿了。
虽然躯壳每七日就会维新。
可灵魂里……到底是刻痕斑驳了……
内史密斯想着垂低眼睑张嘴吸气,再抬头时笑容如初,充满少年味。
“艾斯。”他好生念,伸手推下小伙伴的肩膀,“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同学和整个93届对你改变了看法啊,你小子就知道把我摆出来,妈的,天天处理这些事情都累死我了。”
“我不是给你发了工资么。”简-艾斯也搞怪眨眨眼睛,嘴边有笑,再后仰躲开内史密斯的拳头,伸手压下它,急急忙忙地补充说,“诶诶诶,你都还没跟我说那个乐师的事,追到没呐?上次写信听你还是个处男呢。”
“滚!”内史密斯大方送上白眼,干脆转身从后头茶几拿一瓶新酒,扯出木塞喝,嘴里“咕噜咕噜”确是有趣极了。
“我啊,”他陶醉般的啧舌一下,闭目回忆余香;仅不知是酒还是女人,“就喜欢这种朦朦胧胧,暧暧昧昧的薄膜感,你没感觉她的身材真的很好吗?那皮肤滑的,就是脸蛋儿……”黑发束成几条细鞭子的少年沉默下来,摇晃酒瓶,噘嘴自顾自的答,“但我还是很喜欢她,喜欢她身上的香味,喜欢她说话的样子,还有笑时的美丽模样。”
“发骚了?”一张怪气人的脸探过来,笑容都是这般狡黠,“发骚就追呀,你在这儿当诗人呢?向我念诗都能上得了女人吗?我又不能给你上。”
此话出,宛若一柄锤将好不容易烘出来的旖旎暖感砸碎;内史密斯立马送出一拳,看着这贱兮兮的狗玩伴,当面“tui”一口,竟是越想越气,红个脸颊在火盆边和艾斯追打起来。
“哈哈哈哈。”简-艾斯一路快意大笑的缩脖子猫腰往周边跑,时不时回头看,咧嘴笑着握住酒瓶喝,腰左右乱扭,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般把身后小伙伴的飞踢都躲开。
“别跑!”内史密斯这下心都气痛了,指着骂,挥舞拳头往前追。
于是简-艾斯再次“嘿嘿”两声,跑到书架后躲藏,再隔一会儿探出脑袋,向前头找着自己的小伙伴求饶:“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我赔你个礼物,保证让你满意!”
“嗯?”内史密斯站在原地用鼻孔喷气,瞪着眼珠,像是在着火。
简-艾斯从书架后踮脚出来,嘻嘻笑,哪有一点儿神体和老板的样子。
“喏。”艾斯两根手指夹住酒瓶口,另只手一转宝戒,取出一卷真正有点岁月气息的皮纸,将其拉开,让小伙伴好好瞧这一张画。
内史密斯刹那没声了,睁大眼往前凑,仔细看看其上内容,时不时找到简-艾斯的含笑目光,头摇摇,尽显惊讶的开口道:“你,你,”
两句话不通,他直接把画拿了过来,低头好好瞧着:“你竟然有国诺德克大师的真迹,噢天呐,这,这也太贵重了吧……”
“嗯~”简-艾斯倚靠在书架边摇头,笑得像猫,十分懒洋洋的,“这画别人送我的,反正不要钱,你拿着就行了呗。”
“卧槽?”内史密斯抬眼瞧瞧小伙伴,一点不觉酸,反倒由衷的高兴,“谁这么大方啊?你小子可以的,这画最少七八十万呢,而且……”
两个年轻人开始朝客厅走。把黄皮纸在茶几上摊开,内史密斯取了盏多余的油灯点燃,好好照着这幅铅笔画的历史,照着其粗犷混乱的线条,照着那入纸三分的绘画痕迹。
这是一幅用铅笔凌乱迅速描绘出的人物神态像,总体为三个仅露出赤裸上半身的人一层层平躺相叠,整体画风色调老旧,大都颜色偏暗黄和深褐,叠在最上面的人背趴着偏头只能看见后脑勺,而身下压着的女孩则略微诡异的张大眼,并用自己的手捂住了最下面小男孩的嘴。
他们就像个三层的肉镆。
整幅画的点睛之笔也正是最后这小男孩的惊恐眼神——愣愣看着前方,好似前面有什么恐怖东西,令他眼角都抑制不住的蓄有泪水,把那种恐惧,那种绝望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画的水平太高了。”
内史密斯开始出声,指头小心抚过画表面的油蜡,闻着这股香,认真颔首,“国诺德克大师在写实届被誉为见鬼第一人,他笔下的画作都保留了厉鬼的真实模样和那点灵气,这幅《卡金徒受难记》就是他在一个木宅的夜晚所作,谁都不清他铅笔里究竟还能勾勒出什么可怕场景,真想回到一百年前问问,这位大师的脑子里每天都装着些什么。”
“那估计你活都活不了。”简-艾斯毫不客气的讽了声,摸摸鼻,在小伙伴的气愤眼神里淡笑道,“这幅画没有任何问题,蜡油和微小禁忌都做得很好,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可以挂几百年,你回去裱起来,又可以跟那乐师好好聊天了。”
“去你的。”内史密斯没好气的怼一句,手上卷画的功夫倒是利索;将其收入宝戒,重新握住酒瓶举起,与艾斯郑重碰了下。
“舒服!”
烈酒入喉,双方都下意识皱眉呼气;对视一眼,又很快笑了起来。
“谢谢啊。”内史密斯趁着这个机会开口,花牌耳坠摇晃,原是简-艾斯曾戴的那个枫叶款式。
气氛逐渐舒缓了。
灯光柔和,简-艾斯起身来到火盆边上,这次没坐木凳,转而背靠住阳台的玻璃门,听着背后的风雨声,还有点雷鸣,从天上落下。 “艾斯。”内史密斯来到小伙伴前面;刚好雷光斜着打亮这张脸,让这桃花眼看起来更阴柔,“你呀,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啊。”
茶黑色的眼眸没动。
内史密斯干脆靠在对方肩边,握瓶喝口酒,继续讲:“我今天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我们之间有几年没见了……”束辫少年儿笑出声,还是那个味道,那种带点中庭人的内敛感。
这一次茶黑色的眸子转过来,隔一会儿又转回去,举起酒瓶,与内史密斯相碰:“是有点累了,”艾斯深呼吸一次,张开了嘴,“啊……太多事情,好好坏坏我也分不清楚,想不去想,但又不得不去想,浑浑噩噩的,反正很累。”
醇厚的酒液随喉结起伏流下。
内史密斯也长叹气来,脸红红的,眼眶有些润光。
“你知道吗?”内史密斯低下头,睫毛跟着垂下来,语里带点笑,甚至布满缅怀,“我最不喜欢听那些练武的人说什么好苦好苦,这他马的本就是你自己选的路,矫情给谁看呢?难不成还能自我安慰,就高潮了?”
简-艾斯闻言笑出了声,瞥他眼,握酒喝,临末递一句:“我就是感慨一下,没这么贱。”
“我知道,也没说你。”内史密斯摇摇脑袋,灌口酒,继续撒气:“他马的这世上比练武苦的事多了去了,挖煤铲屎的都还有这么多呢,天天就自己最委屈,自己最看得透,什么都你他马以为是就是,这世界都要围着你呗,人都要绕着你转呗。”
“谁,”简-艾斯笑得被酒呛了下,摆摆手,偏头看住小伙伴说,“谁又惹你了,让你这么不舒服。”
“还能有谁啊?!”内史密斯握瓶一大口酒灌入肚,闭上眼,堵住后续言语。
简-艾斯眸光跟着收敛起来,抿住削薄的唇,在门后头的雨声风声里问:“是班上…还是院里。”
“你先回答我好吗?”内史密斯趁着酒劲问,“你这段时间的钱都是哪里来的,那两三亿不是小数目,还全是现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赚的。”简-艾斯答得很轻,似夜鸦般的音色。
“那你,”
“是查理让你问的吗?”简-艾斯摆手止住小伙伴的嘴。
内史密斯的嘴唇翕动半响,咬紧牙,向眼前人点着头喊:“你把我当什么了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简-艾斯立即摇头表达态度,深深吸口气,也眉头紧蹙起来,“你知道的内史密斯,我一直是一个小心又记事的人,高高在上的贵族可以大意,像我这样一步步爬上来的平民不可以,我很茫然,甚至不敢相信身边人,相信他们的故事、他们的语言、甚至他们的表情。”
“我,”
黑寸头少年儿开始不断摇头,整个人略微不安分,像是处于什么煎熬之中。
“艾斯。”一只有拳茧的手递过来,搂住他的肩膀往这边靠,给予这人儿心跳声与勇气,“我绝对是你可以相信的人的艾斯。可能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我也管不到,我自己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听自己的,我爸妈教我做人要有原则,要在心里有条线,我自认没什么优点也没你这么有本事,但活得像个人,我还是没什么问题。”
雨在话停住后落下,少年之间是热腾腾的沉默,风是耐不住寂寞的,一阵紧一阵拍窗。
阴柔桃花眸子缓缓垂下,简-艾斯默然许久,向内史密斯启唇说:“我报复了一些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有你应该认识的,像奇得塔斯,有你不认识的,是这个城或者在这个城周围的人。”
“我活了下来,在和他们的不见血斗争里,我花费了很多代价活了下来。”
“这些就是我的奖品。”
简-艾斯伸手指了指门外阳台,仿佛这些雨滴都属于自己。
“我不会害你的。”黑寸头少年又在小伙伴的安静里出声,伸手揽住对方肩膀,脸与脸贴得很近,有酒气,也有醇厚果香,“也没有不相信你,在我这段年岁里,你是我仅有的几个朋友。”
桃花般的眸弯成柔和弧度,无害,噙着笑意。
内史密斯抬起拳头砸一下艾斯,用肘隔开,深深吸气后开口:“是这样就好,我相信你,也知道你不是外面传的那种人,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庄园里永远有酒等你,我也会永远会站在你身边,不会再像薪火节那次,被你甩走,留你孤零零一个人。”
“嗯~”简-艾斯直接伸手捂住小伙伴的嘴,摇摇头,桃花眸里全是光影,很亮,又有点绯红颜色,“你呀……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是很奇怪的。每个人都在疾世愤俗,但每个人又都在同流合污。奇怪的动物会被保护起来,奇怪的人却会受到排挤。”
“我早已习惯了,也没什么好吵的。”
有抹醉红爬上脸颊,桃花眼的少年儿痴痴一笑,松开酒瓶和怀里人,略微踉跄的往门外走去。
“我也是啊!”
身后人忽然带着热风追上他,握住他的臂弯,声音轻颤地倾诉,“我也有很多时候孤身一人,别人也不懂我的兴趣我的爱好,但我也不在乎啊!因为我知道任何事情都会随时间的流逝而平复,仇恨也好,伤害也罢,我们终究会在时间长河里原谅他们,然后一笑而过的啊。”
门把扭动,这道语刚好撞上外头嘈杂热闹的人声,直接升腾起来,在房间上空旋转。
握着门把的手到此没动,隔好久才继续推门,留下最后一道清冷声音:“那不叫原谅的内史密斯,那只是算了。”
话完,雕有花纹的木门向外敞露,好似第一序列里的阿斯托纳之门,向众生展示王的真容。
“艾斯!”
逾百名数据会成员在走廊两侧统一喊叫,声如惊雷,直接扫平了灯火通明的大厅,于众人的注视中,荡起一圈圈狂躁气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