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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宏扶住冯诞的身子,缓缓点头:“朕答应你,不取冯清的性命。”
冯诞扯起嘴角,只说了一个“谢……”字,身子就滑倒下去。
洛阳城内,始平王拓跋勰命人悄悄送信给冯妙,让她知道拓跋宏的确曾经被齐军围困,不过现在已经安然无恙地脱险了,很快便会启程返回。他派去的人手到达时,拓跋宏已经顺利渡过了淮水,始平王怕冯妙担心过度,便在正式的战报送回之前,先叫人来告诉她。
听说拓跋宏平安脱险,冯妙立刻觉得心情大好,叫素问拿金银来赏赐给送信的人。恰好这时让予星帮忙准备的衣裙也做好了,冯妙叫素问取来给自己换上试穿。鲜卑式样的宫装穿在她身上,铜镜中依稀映出的,仍旧是一个姣好窈窕的纤细身影。她一向纤瘦白皙,看上去倒比冯清还更显小些。
素问帮她理好裙摆,笑着说:“娘娘这时站到外面去,别人都会以为是新选进宫的美人,一点也看不出已经有过一位皇子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裙装的式样,怎么好像跟宫里常见的不大一样?”
冯妙微笑着说:“这是我刚入宫那时的款式,衣袖口收得更窄,腰线也比现在略低一点。你没见过那时的鲜卑衣装,难怪会看着别扭些。”宫中衣装的款式都有定例,不过每年裁出来的新衣,细节上上多少都会有些变化。迁都到洛阳以后,鲜卑衣装中也渐渐带上了些汉服的特色,袖口比以往略见宽大,刺绣图样也更多了。
素问掩着唇发笑:“娘娘倾国倾城,难怪会被皇上看中。”
往事不足为外人道,冯妙只是端详着镜中的人影,并不说话。过了片刻,她才回身对素问耳语了一番,让她照着自己的话去安排。
皇帝即将返回洛阳皇宫的消息传开,宫中从妃嫔到宫女、太监,人人都喜不自胜。各宫妃嫔们想着皇上回来后必定还要开宫宴,都提前向内六局预定新衣。自从冯妙以左昭仪的位份重回皇宫,拓跋宏就再没去过任何旁人的寝宫,宫宴是她们唯一能见到天颜的机会了。内六局的宫女还有一部分留在平城,一下子要给合宫上下所有的娘娘赶制新衣,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早上,冯清正为一点琐事觉得心中烦闷,便搭着玉叶的手,踱出朱紫殿散步解闷。刚跨出门口,冯清便看见地上放着五只金粉色的钱袋,四只平放在下,一只摞在上面,倒像是祭奠死人的摆法。她看着忌讳,对玉叶说:“这不是你的钱袋么,怎么放在地上?”
玉叶上前拿起一个,在手里掂了掂,有些奇怪地说:“奴婢的钱袋一直系在腰上,并没有解下来啊。这五只钱袋里面都装着金锭,除了那一次,奴婢怎么也不会同时准备这么多钱袋啊。”她和冯清心里都明白,“那一次”指的便是前些年上元夜拿钱收买那几名男子的事。
这事究竟做没做成,连冯清自己心里也糊涂了,事后她也怕了,听说那几个人已经被灭了口,心里才稍稍安定一些。看着拓跋宏对冯妙宠爱如常,她便知道,要是被拓跋宏知晓是自己收买了那些人,恐怕下场会比死还要惨。她有些嫌恶地推了玉叶一把:“还不快收起来,堆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玉叶把那几只钱袋捧回殿内,冯清就站在门口等。不远处,几个做粗活的宫女正围在一起说话,正中间一名穿水绿色衣裳的宫女,眉飞色舞地说着话:“……七月十五这天,亡魂都会返回人间,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和事,爱恋的也好,记恨的也好,都会再回来看上一眼……”
一名圆脸的宫女撇着嘴问:“有那么悬乎么?我记得在家里的七月十五,最多就是放个河灯而已。”
水绿衣裳的宫女陡然提高了音量:“怎么没有?!你可别不信邪……”她看看四周,重新压低了声音:“我在家乡的时候,有个小官吏强夺民女做妾,那姑娘气不过,就上吊死了。第二年七月十五之前,那恶人在自家门口发现了一只那姑娘从前穿过的绣花鞋,你们猜他怎样?没过多久,他就也上吊死了,就在那姑娘吊死的同一个地方!我爹娘说,都是因为那姑娘的怨气不散,索命来着……”
圆脸宫女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听着怪吓人的,七月十五眼看就要到了,幸好我不做恶事,也没什么人惦记我。”
另外一个鹅蛋脸的宫女也跟着说:“散了吧,散了吧,讲起这些悬悬乎乎的事,讲到天黑也讲不完,还是干活要紧。”
几名宫女都拿了自己的东西,各自散去了。水绿衣裳的宫女转着眼睛,悄悄瞥了冯清一眼,低头快步走开了。
天气明明很热,阳光也很刺眼,冯清却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牙齿直往一起叩。刚才那些宫女说的话,都一字不漏地落进她耳中,吓得她不知所措。玉叶收好了钱袋走出来,看见冯清的脸色,先唬了一跳,忙上前问:“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冯清转过头来,一把捏住了玉叶的手腕:“那些钱袋……快去扔了,不不,快去挖个坑埋了,一个也不要留着了,快去!”
玉叶不明所以,只能答应了折回殿内,把五只钱袋都埋进了后院。
这天晚上,冯清就发起烧来,御医来替她诊脉,她却缩在床上一角,用厚厚的棉被子把自己整个包裹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玉叶上前劝解,见她额上都已经热出了汗,还仍旧紧紧攥着被子不肯松手。
“娘娘,喝点药,睡一觉就好了。”玉叶低声安慰,在冯清颠三倒四的话里,她也大概知道了早上宫女们说过的话。
冯清惊恐地瞪着眼睛,望向四周:“我不喝,我也不睡,闭上眼睛他们就会来找我的。他们身上全都是血……”
“玉叶?玉叶!”她伸出一双手,抓住了玉叶的腕子,眼睛紧盯着烛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人是你去找的,钱是你给的,事情也是你安排的……他们就算要恨,也不该恨我啊……”
玉叶正要开口说话,院子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像是花盆打碎在地上的声音。冯清抖着身子让玉叶去看看,可是玉叶一离开床榻边,她又怕得不得了,只能跟着玉叶同去。
两人绕出内殿,冯清双眼刚刚适应了院子里昏暗的光线,就发出了“啊”一声尖叫。院子里正站着一只白猫,用一双幽幽的眼睛看着她。猫爪子还在刨着地上的泥土,早上被玉叶埋好的五只钱袋,都已经被它刨了出来,两只丢在旁边,两只被它踩在爪下,还有一只被它叼在嘴里。
“胜雪!是胜雪!连它都来找我了……”冯清惊恐地抱住头,那曾经是她最喜欢的玩伴,整晚抱着睡觉,最终却被她用一根簪子刺穿了肚皮。
玉叶随手拿一根木棍,想要把那只猫赶开,白猫张开嘴“喵”地叫了一声,跳上墙头便不见了。她丢开木棍,转回身想要扶起冯清,可冯清却一把推开她:“你走开!不要靠近我!”玉叶被她推得倒退了两步,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此时冯清又猛地站起来,扯住玉叶的衣袖苦苦哀求:“别走,在这陪着我,我害怕……”
华音殿内,灵枢正一口口地喂着拓跋怀吃饭,水绿色衣裳随着她的动作不住地飘飞。素问走进来,看了一眼坐在冯妙怀中的小皇子,却没说话。冯妙给怀儿擦了擦嘴,让奶娘抱他下去玩。
“素问姐姐,怎样了?”奶娘一走,灵枢就迫不及待地问。
“闹出那么大动静,差不多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皇后病了,”素问抿着笑说,“还有不少人在私下嚼舌头,说皇后其实是疯癫了。”她瞥一眼灵枢,打趣地说:“你可真厉害呀,编了几句瞎话,就把趾高气昂的皇后娘娘给吓出病来了。”
“那是!”灵枢明知道素问在开她的玩笑,仍然得意洋洋地应下来。主意都是冯妙出的,她不过是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上次送点心时,灵枢认识了不少各宫的大小宫女,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还得有素问配的好药才行,”冯妙也接口说道,她预先叫素问准备了能令人产生幻象的药剂,通过予星那个在御膳房当差的姐姐,放进了冯清每日的膳食里,“这位皇后娘娘看到的、听到的,只怕比咱们都要恐怖百倍。”
灵枢皱一皱鼻子:“可我还是不甘心,就算她疯了,她也依然还是皇后啊!”
冯妙笑着拍一下她的手背:“那你就打起精神来,把后面的事情也做好。”
拓跋宏返回洛阳时,是与冯诞的灵柩一同入城的。皇帝亲自为臣子扶灵,这还是大魏历史上从没有过的殊荣。可惜,身后再多荣耀,对冯诞来说,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乐安公主果然生下了一个女儿,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可她甫一出生,见到的便是家中为父亲布置的灵堂。拓跋宏传下口谕,等冯诞的丧期一过,便向他的遗腹女儿下聘,等到这个女孩儿长大,自己的皇子中间,任她选择夫婿。
皇帝的銮驾还没到,旨意便已经先到了,命皇后冯清和皇太子拓跋恂,到宫门处跪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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