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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二皇子的生辰还有几天,送进宫中的贺礼就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本就跟他交好的几位亲王世子,此时为了避嫌,准备的礼物都很简单,不过是些笔墨纸砚,或是些新奇的糕点。而有些原本支持太子的人,送来的礼物就极其贵重难得,有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观音像,与真人一般大小,也有用深海出产的珍珠串成的衣带,不像普通的珍珠那样润白,反倒泛着一层幽幽的蓝光。
元恪拿过礼单,一样样看下去,提笔勾出几个熟悉名字,对身边侍奉的人说“把这几个人的礼物收起来,把我前几天写好的诗笺当做回礼给他们送去,其余的礼物,一概都退回去,要是有人问起,也不必说明原因,要是他们不肯收,就放在他们的府邸门口。”
他的伴读是领军将军于烈的小儿子,此时不免有些着急地上前阻拦“二殿下,这些贵重的礼物,都是原本支持皇长子的人送来的,现在皇长子被囚禁在河阳无鼻城,眼看再没有翻身的可能,这些人既然有意向二殿下示好,何不顺水推舟笼络了他们?”
元恪并不向他解释什么,只催促办事的小太监快去。这些人向他示好,并不是因为他是元恪,而是因为他即将成为新的太子。他越是不接受,这些人就只能继续绞尽脑汁地向他表示效忠,但如果他太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些人,日后反倒不容易压服他们了。元宏并没有刻意教过他,他却耳濡目染,把那一套帝王之术学了个十足。
这位一心向着二皇子的伴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元恪抬手拦住“放心吧,这份礼物我不接受,他们就得想办法换更贵重的礼物来。”
这些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冯妙耳中,她拿过小太监送来的名单,仔仔细细看下来,元恪送了回礼的几个人,都是平日在宫中学堂读书的贵胄子弟,年纪不大,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影响力。
冯妙把名单扔进香炉里烧掉,暗想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恪儿这孩子或许本来就秉性纯良。
元恪的生辰过得波澜不惊,他那几份别致有趣的回礼,却在洛阳城内成了炙手可热的稀罕物,他的诗和字都风雅飘逸,几番传看之间,已经赢得的无数赞许。不少人家开始暗暗盘算,看来这位二皇子的确如传说中一般聪慧非常。大魏已经在很多方便都改用汉俗,唯独婚嫁一事仍旧淳朴奔放,只要男女双方彼此情投意合,便可以去跟父母说,想要结为夫妇。如果谁家的女儿能够捷足先登,牢牢抓住二皇子的心,这一家人便都有依靠了。
他的生辰过后,冯妙便把元恪的举动,都一一告诉元宏“只要这孩子能心胸开阔一些,凭他的聪明,一定可以做一个好皇帝。”
元宏抚着冯妙的侧脸说“真是难为你了,朕跟恪儿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要不是有你多留意,恐怕这孩子的性情就真的太过偏激了。”他略一犹豫,又说道“你要是有什么话想劝导恪儿,就来告诉朕,让朕去跟他说,毕竟朕是他的父皇,即使言语激烈一些,他也不该有什么怨言。”
冯妙明白元宏的意思,他是在担心身后事,如果冯妙对元恪好一些,那么等到元恪登基为帝时,他也会善待冯妙和怀儿。他刻意说得轻松,冯妙却听得出,他满心都是不舍,怀儿还太小了,如果真有那一天,后宫里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恐怕境遇还比不上流离失所的乞丐。
她低头答应“我知道,恪儿很懂事,你放心就是。”
元恪的生辰过去三个月后,一道册立太子的诏书也同时颁布。准备诏书时,元宏特意写了两份,一份是正式的立太子诏书,用印之后交给内秘书令拿去传旨。另一份则被封装在金筒里,放到冯妙手中。
“妙儿,”元宏恳切地看着她说,“这道诏书,该何时用、该怎么用,朕想留给你决定,你一定要把它收好。”
冯妙已经看过诏书的内容,知道事关重大,把它用纯金打造的盒子收好。盒子外面的锁,是专门请了能工巧匠制作的,如果没有钥匙,就算用斧头凿开盒盖,也拿不到诏书,夹层里预先放好的水银和染色剂会流出来,彻底污损诏书上的字迹。
元宏忽然想起件事,转头问冯妙“怎么这几个月都没有看到过元恂送来的书信?”
冯妙低头想了一想,自从元恪的生辰宴过后,好像就再没收到过无鼻城送来的书信了。元宏脸上涌起几分怒气,他原本看着元恂肯诚心认错,心里颇有几分欣慰,可元恂才坚持了不过几个月就放弃了,这个孩子实在是太没有长性了。
元宏叫来一名羽林侍卫,吩咐他骑快马去无鼻城,当面代表皇帝斥责元恂,再让他好好写一封信来,说说最近都读了什么书。元宏特意叮嘱那名羽林侍卫,如果元恂一时半会写不出信来,也不必催促,可以给他几天时间慢慢地写。元宏心里想的是,只要元恂能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并且做出一个悔过的姿态,念在林琅的情分上,还是原谅了他。
羽林侍卫一去一返,用了十来天时间,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元宏勃然大怒。据无鼻城的看守说,其实元恂最近几个月一直也都写了信,可是言语之间流露出对皇帝的怨恨之意,守卫们不敢把这样的书信送去洛阳,生怕皇上看了一生气,连累这个无鼻城的人都跟着丢了性命,便悄悄把信件销毁了。
跟着传信的羽林侍卫一起回来面圣的守卫还说,元恂经常半夜哭泣,感叹父亲在洛阳城中受罪,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却不能帮助一丝一毫。守卫哆哆嗦嗦地补上了最后一句话“皇长子还说……还说……做了十几年太子,实在是太长了,长得他都等不及了。”
元宏抬手在书案上一拂,把一摞奏表都扫落在地上,冷冷地说“他究竟是遗憾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太长,还是遗憾朕活得太长了?!”这句话,实在是触到了元宏心底的隐痛,再加上其他的零碎细节,他的怒火已经不可遏制。
就在这时,慎刑所的李得禄刚好也送审问的口供来,那些人供述,曾经北海王曾经给过他们钱财,从前的太子殿下,也曾经在酒后私下允诺过,如果他日后登基为帝,一定会下诏准许慕容氏的后人恢复本来的姓氏,允许他们跟其他部族的一样入朝为官,甚至大言不惭地先许诺了好几个爵位、官职出去。
元宏看了只是冷笑“还没当上皇帝,已经先过起皇帝的瘾来了,这个逆子倒是有兴致。”那份口供中,已经隐约有些暗示,北海王和元恂关系亲密,如果再审问下去,恐怕会问出些更难听的话来。
他以叛乱的罪名把北海王圈禁起来,却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北海王从前做过的恶事,更不会让人知道,贞皇后林氏其实曾经真的“失贞”。
“皇上,皇长子不过是发发牢骚,无鼻城看守严密,他没有可能再有任何不轨之心了。”冯妙低声劝道,毕竟这是林姐姐的孩子,能留住性命最好。
元宏沉默半晌,整个澄阳宫内都充斥着快要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召来内官,缓缓开口“传旨,皇长子元恂,在无鼻城内仍然没有丝毫悔过之心,罪大恶极。从今天起,断绝无鼻城内的一切用度,不准供应衣裳、饮食。”
他顿一顿,终于下定决心接着说道“将贞皇后林氏,夺去封号,废为庶人。”这件事必须尽快做个了结,不然,那些最爱捕风捉影的朝臣们,说不定会翻出陈年旧事的蛛丝马迹来,质疑贞皇后林氏的贞洁,质疑皇长子真正的血统。
内官领了旨意便匆匆退下,元宏声音闷闷地对着冯妙说“妙儿,你忘了么,朕曾经跟你说过,帝王的心意,跟寻常人是不一样的,有时候褒奖反倒是为了羞辱,有时候贬斥反倒是为了保护。林琅是个最爱安静的人,朕只想让她安宁,不想再有任何人打扰她……等朕见着她时,再跟她说……谢谢,对不起……”
冯妙把他的头揽在胸口,点头答应“皇上,我知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林姐姐也一定会知道的……她不会怪你……不会……”林琅那么爱他,爱到连她这个当时只是旁观者的人,都看得心疼,怎么会舍得怪他呢?
不得不说,李得禄的确很有办法,没让那几个慕容氏的活口死去,还撬开了他们的嘴,审出了不少东西。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不肯开口时,便咬得死死的,可一旦有一个人忍耐不住,说出了第一个秘密,其余更多的秘密,就会一个接一个地被问出来。
每隔几天,他就亲手抄誊一份口供,派人送到澄阳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