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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雷声阵阵,秋雨冰冷。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姬云羲仰面躺在床上,双眸沉静,眉心微蹙,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宋玄的神态。
那人柔软的嘴唇微微颤抖,印在他的额头上,竟如一颗巨石落在心湖,惊起了滔天的浪花。
他一次又一次搜索着自己对他的记忆,却是乏善可陈。
那样鲜亮的一个人,怎么在他的记忆中,却会如此的平淡?
他终究还是无法入睡,起身向门外传唤:“让祝阳来见我。”
侍卫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日的圣上比往常冰冷更甚,只能低低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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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玄闯进了南图使者暂居的使馆。
他依旧穿着夜里那一身白袍,一路过来吸足了雨水,顺着他的衣角淌下,洇湿了他脚下精美的地毯。
他的身后,南图侍卫与使馆的侍卫针锋相对,僵持不下。
“国师大人,”南荣君笑眯眯地瞧着他。“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宋玄的声音平淡,目光却如刀子一般:“是你做的。”
南荣君的笑容更甚:“国师大人发现的真快。”
这下他就更确定了,宋玄和姬云羲,关系密切,甚至对彼此来说,都意义重大。
否则宋玄也不会这样快的发现姬云羲记忆出现了问题,更不至于失态至此。
四方城的那个宋玄,可是个刀架在脖子上都稳如泰山的老江湖。
“怎么?后面的话,国师打算敞着门说吗?”南荣君似笑非笑。“我倒是不介意。”
宋玄用脚踢上了门。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颊侧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皮肤上,看起来很是狼狈。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南荣君慢条斯理地说,眼中却带着分明的恶意戏谑。“却没有想到,原来大尧的皇帝和国师大人,竟然会有这样密切的关系。”
“生死之交?手足之情?”南荣君故意放慢了声音,浅色的眼珠让他看起来分外诡秘。“还是……断袖之癖?”
“跟你无关,”宋玄淡淡地说,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仿佛在强压着怒火。“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
南荣君已经在宋玄的脸上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或者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我想要的。”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宋玄之于姬云羲,似乎并不仅仅是亲友、爱人,反而更像是一匹烈马的辔头,他约束且安抚着姬云羲的暴烈和阴暗,致使他不至于肆无忌惮。
可若是没有宋玄呢?
若是宋玄,从始至终都未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呢?
这位年轻多疑又阴狠的帝王,会把这个国家拉向怎样的深渊呢?
这比后宫里塞进一个荧惑公主,有趣得多,也有效得多。
而且,他或许还能得到额外的收获。
想到这里,南荣君竟笑了起来:“若一定说有什么是我想要的……或许是你。”
“宋玄。”
“我想要你跟我走。”
宋玄站在原地,他便一步步走过去,轻轻捻起宋玄湿漉漉的头发,用那双浅色的眼眸注视着他:“你知道的,我才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够明白你的人。”
“我们是一样的,不是吗?”
宋玄冷笑了一声:“你明白我?”
他平时不是这样的尖刻,此时却再也掩不住戾气。
南荣君却毫不生气:“是,这天下除了我,还有谁能懂你?只有我们,是与所有人都不同的。”
“你是以为姬云羲理解你吗?”他第一次准确地说出了姬云羲的姓名,注意到宋玄的瞳孔微微皱缩。“不,他只是迷恋你——况且,他现在也已经把你遗忘了,你现在若是离开,他绝对不会拦你。”
宋玄不为所动。
“你可以跟我回南图,你会是无上的神明——跟这里的国师不同,南图的祭祀,会被奉做真正的神明,享受最好的一切。”
“姬云羲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甚至更多。”
南荣君的眼神里透着隐约的暧昧,不知是真的调笑,还是假的诱惑。
“你说够了?”宋玄的向来柔和的眼,此时流露出隐隐不耐。“我对你,对南图,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我来只有一个目的。”
“姬云羲不可能恢复记忆了。”南荣君吐出来的话语无比残忍。“宋玄,他永远都不会记起来了。”
“而且,他会变成你不认识的,另一个人。”
人的头脑是非常强大的,他只要着力对姬云羲进行引导,抹去一些东西的存在。
姬云羲的脑海就会自行补全那些矛盾的情节,编造出相对合理的谎言来,当作是自己的经历。
最后,会一个从未有过宋玄的姬云羲。
南荣君还未来得及得意,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他低头一看,一支弩箭就穿过了他的右肩。
宋玄的手臂上,赫然是一副构架精巧的弩,原本掩藏在宽松的衣袖下,如今却坦荡荡地亮了出来。
他没有想到,宋玄对姬云羲的回护会激烈若斯,一时之间竟有些想笑。
宋玄静静地说:“我再问你一次。”
“不可能。”南荣君斩钉截铁答。
宋玄微微扬手,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弩箭穿过了他的左肩。
剧烈的疼痛让南荣君忍不住颤抖,却强撑着大笑了起来:“宋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丢了主人的疯狗!”
宋玄没有反驳,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冰冷的神色,紧接着是轰隆隆的落雷声。
宋玄的弩箭对准了他的心脏,距离不超过三寸。
南荣君却丝毫不乱:“你不敢杀我,宋玄,你杀了我,两国势必开战,你和姬云羲就是罪魁祸首——”
宋玄不为所动。
“最重要的是,哪怕我是在说谎,你杀了我,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恢复姬云羲的记忆了。”
宋玄的目光沉静,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他用脚踹开了门:“来人。”
门外的侍卫低声应是。
“从今天起,封锁使馆。”宋玄冷声道。“十二个时辰盯着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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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宋先生带您躲过那位的追杀,一路走到四方城的。”祝阳低声禀告。
他也不晓得,圣上和宋国师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过休了两天假,回来竟一切都变了,圣上竟还专门询问他,十六岁那年究竟是如何回京的。
这需要问他吗?
圣上自己应当比谁记得都牢才是。
姬云羲按了按额角。
祝阳说的,他竟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里,却只是自己如丧家之犬一般,一路狼狈逃窜、东躲西藏回到了盛京。
哪有人带他悠闲的游山玩水?又哪有人肯冒着生命危险回护他?
在他看来,竟仿佛是一个笑话。
他也的确笑了起来。
他牵了牵嘴角:“祝阳,你知道说谎的下场。”
祝阳这下是真的慌了,这些年姬云羲瞧着凶狠,实际上却比少年时温和的许多,轻易不取人的性命。
可如今,那捉摸不定的戾气,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甚至较之多年前更甚。
祝阳脸上的总挂着的笑容消散了,单膝极低,头垂得极低:“属下以性命起誓,绝没有半句虚言。”
姬云羲的指节一下一下敲击着椅子扶手,这是他跟宋玄学来的小动作,此刻他却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脸色晦暗不明,话语更是莫测:“你的意思是,国师是我的恩人,我却将他忘了?”
宋先生可不仅是您的恩人。
祝阳心里想着,可瞧着姬云羲那怪异的态度,又不敢明着说出来,只能点头:“是。”
姬云羲淡淡地笑了起来:“你下去罢。”
祝阳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只觉得自己在生死关走了一遭。直到出了门,也没弄清楚,圣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姬云羲此时的想法却非常简单。
祝阳的说辞与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而不管这问题的根源何在,关键点一定都在宋玄的身上。
在他那位“恩人”的身上。
姬云羲又想起了那人专注的目光,和那柔软的嘴唇。
竟然不那么急着弄清真相了。
他想看看这位“恩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竟然隐约生出了一丝恶意的期待,那是心底压抑着的某一处,正在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