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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云旗避开了自家兄弟及冠时的夺嫡之战、避开了他登基后的大杀四方。
却怎么也没想到,仗都打完了,山河稳固、岁月太平,自家兄弟却学会了迟来的叛逆。
“这……”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姬云羲皱着眉,一副不耐的模样:“我懒得同你故弄玄虚,就三年罢,你若能弄得出一个儿子,就做个摄政王,若是弄不出,那就自己来坐这位置。”
“你要是现在就想做,我就现在同你交接交接,省得麻烦了,之后你子子孙孙的,自有那些朝臣督促着,也不用我操心。”
这任性到极点的口吻,竟让姬云旗说不出话来:“此事……您同旁人商量过没有?”
“同谁商量?陆相?”姬云羲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瞧着他。“有什么可商量的,我不做,自然有人做,这皇位多少人盯着呢,难道还怕烂在手里?”
“你终究是一国之君……”
他更是嗤之以鼻:“一国之君不是我,大尧就死了不成?先头那么多年过来了,也没见谁觉得我这样重要。”
姬云旗看明白了,自己这位弟弟,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他已经定下的事,就没有人能改变。
除了那位国师大人。
只不过这荒唐至极的决定,多半也是为了那位做下的。
“你……再多加斟酌罢。”姬云旗终于放弃了敬称,用惯用的口吻道。“姬云羲,你若是一时冲动,过头再来后悔,是没有任何办法的,情爱是一时的,这江山却是长久的。”
“你后悔了吗?”姬云羲淡淡地瞧着他。
“什么?”姬云旗一怔。
“当初最有机会的,不是姬云弈那个废物,而是你。”姬云羲眼中带着隐约的嘲弄。“你后悔了吗?”
在他离九五至尊最近的时候,他因为一个下属的离去,生生隐姓埋名,跑去四方城,做一个见不得人的赌王,面也不露的守护了一个姑娘数年。
他后悔了吗?
姬云旗沉默了。
没有人问过姬云旗,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冲动。
只有他知道,他觉得自己亏欠了花无穷。
在那样一个一身正气的姑娘,站在他的面前,问他自己算不算是英雄的时候。
他就知道,他从始至终,都在戏耍着这姑娘的正义和固执,把她当作一把刀,当作自己的臂膀,却独独没有把她当作一个人、一个英雄。
花无穷是知道的,所以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失望。
他只是一个阴谋家,从不信什么英雄。
那姑娘离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缺了一块儿,浑身上下都烂透了,从头到脚,都像是流了脓似的散发着臭气。
那孩子为他流过的血,临行前叩下的头,就像是锁链似的束缚着他,让他不得安宁。
那孩子跟了他多少年?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将她从山里带出来,也是他害得她亲手打破了自己英雄的梦想、又失去了身为一个姑娘一切平凡的幸福。
她是不是看不起他了?她说不定是厌恶着他的。
姬云旗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她,被自己的痛苦搅得不得安宁,以至于盛京的一切繁花锦簇都失去了色彩,逼得他连夜安排好了一切,逃进了安排好的身份中。
只有在暗地里窥伺着她,他才能得到一线的安宁。
就像是年轻时,多少次在权谋角斗、瞧不见的血雨腥风中惊醒。
她蹲在他的门口,傻乎乎地说:“我给您守门儿,您放心,谁来我锤谁。”
他忍不住想笑,却又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得到难得的安心。
这是他这一生最荒唐的决定,也是他从未后悔过的决定。
他瞧着眼前姬云羲满不在乎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笑了起来:“姬云羲,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和我的确是一脉相承的兄弟。”
“你比我还要像他。”
他指得是姬回,他们那个长眠于地下,骨肉都已腐朽的父亲。
那种不管不顾的浑劲儿,和出乎意料的深情,都是与这个帝位背道而驰的东西,却偏偏在血脉之中保留了下来。
姬云羲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你是存心不让我痛快了。”
姬云旗挑起了眉毛:“难道你就让我痛快了不成?”
两兄弟四目相对,都能看出彼此眼神中的排斥。
姬云旗的神色倒还算和煦,嘴上却分毫不让:“你不要的东西,也别想丢给我,什么儿子不儿子,你皇位愿意给谁,就给谁去,别想来糟践我。”
他如今是权势熏天的佑王,卸甲的大将军,无冕的战神,逍遥自在的很。
姬云羲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不肯?”
姬云旗冷笑一声,起身便走:“臣告退。”
姬云羲却露出了一种恶质的笑容,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花将军。”他轻轻念了一声。
姬云旗已经踏出门口的一只脚僵硬了。
姬云羲的笑容愈发恶劣,眼中燃烧着恶作剧的兴味:“花将军一心为国,却耽误了人生大事……可惜啊。”
他兴致勃勃地观看自己兄长隐忍愤怒、强挤笑容的表情,自己扼腕叹息:“这京城里,难道就没有适合花将军的俊杰吗?”
姬云旗已经掉头走回来了,瞪着他皮笑肉不笑:“京中贵族世家规矩森严,怕是容不下花将军这样的女中豪杰,就不劳圣上费心了。”
“的确如此,”姬云羲低低笑了一声。“既然如此,朕便赐几个听话貌美的公子,送到花将军府上罢。纵然婚姻不能圆满,也不好让她孤身一人。她劳苦功高,哪怕是女子,也该享这齐人之福才是。”
“佑王,你素来与花将军交好,不如跟朕说说,她是偏爱那风流多情的,还是温文尔雅的?”
姬云旗一巴掌拍在桌上:“姬云羲!”
“姬云旗。”他神色自若,眼中甚至隐含笑意。“你自己把握不住时机,就别怪我拿你寻开心。你我可没有什么兄弟之谊,我在这皇位上一天,你就别想安生——”
“你自己好好斟酌罢。”他戏谑地拍了拍他的肩,笑得春花烂漫。“若是有什么让你不痛快了,那话怎么说来着……彼可取而代之。”
姬云旗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这位弟弟,如今散了阴沉,倒像是个市井无赖。
姬云羲反倒心情大好,他忽然明白了宋玄为何会那样向往市井江湖。
做个无赖痞子,还真是痛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