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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宋玄抵达大尧的那天,正逢着第一场秋雨,连天空都是雾蒙蒙的。
他心里却是高兴的。
出使大尧这活,是他从大祭司那请来的——这原本不该是祭司的活计。
尤其是他,南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玄衣祭司,公认的下一任大祭司。
千里迢迢前往大尧,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但宋玄是想来的。
他是大尧人,生在衡阳,虽然为大尧所遗弃,被大祭司捡回了南图,可他仍是想亲眼瞧一瞧这片故土的。
来之前,南荣君险些变成了老阿婆,千叮咛万嘱咐:“大尧现在的皇帝,是个再凶神恶煞不过的人物,你得务必小心,不要惹恼了他。”
宋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给南图惹祸的。”
南荣君用那琉璃似的眼珠子白了他一眼:“谁怕你给南图惹祸,我怕你多管闲事,再把小命丢在了大尧。”
南图的玄衣祭司,的确是个温文尔雅,亲近随和的烂好人,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大尧有这么一位,也是气数到了头。”
南荣君的眼眸中隐约漾起波澜,笑道:“你这趟给我老老实实、平平安安回来,过几年,你要去大尧的哪里都省得。”
南图从祭司到子民对大尧一直野心勃勃,宋玄理解,却不怎么赞同。
“祭司,快到了!”他听见外头有仆役喊他。
宋玄甩了甩头,将这些抛诸脑后,换上他那身属于祭司的,白色滚墨边的衣袍——原本他的衣裳是玄色的,听闻大尧以玄色为尊,便只好忌讳着些。
祭司的衣袍很重,线条笔直硬挺,跟宋玄平时的便服截然不同,惹的他下车的动作都有些不灵便,一脚踏空,险些坠下马来。
却有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宋玄稳住身体,转身正对上一张如秋月般皎洁动人的面孔。
宋玄一时之间想起了南图的第一美人荧惑公主,眼前这人生的如荧惑一般精致无匹,却有着一双冰冷如枯井的双眼,让宋玄瞧愣了神。
“大胆!”
他听见有人呵斥他。
宋玄这才意识到,这人穿着的是一身玄色,正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匹之上,面上隐约带着审视和玩味。
“你就是图国来的祭司?”他问。
宋玄意识到他的身份,极识时务地行礼:“宋玄,参见尧皇——”
那人随手用马鞭挑起他的下巴:“朕本是来瞧个新鲜,没想到祭司大人倒有点意思。”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宋玄微微一怔,瞧着那人苍白精致的面孔,缓缓摇了摇头:“您说笑了。”
那人淡淡笑了一声:“也是,南图祭司,朕怎么会见过。”
“进来说话罢。”
他骑着那匹马,径直进到了正殿里头,左右官员置若罔闻,竟没有一个敢阻拦他的
狂妄,阴沉,捉摸不定,天生反骨。
这是宋玄对姬云羲的第一印象。
2
宋玄早在来前,就听说过这位大尧皇帝的凶名。
他谋杀了自己的兄长,逼死了自己的父亲,折断了祖传的金鞭,将一位德高望重的白相当庭杖毙。
更有甚者,几个月前他才经历了一场逼宫,传闻宫变当日,日月无光、血流成河。
那位为首的陆相,被他亲手砍下了头颅,挂在了宫墙之外,一双眼睛至死不曾合上。
从此大尧便没有人再敢惹怒这位暴戾无理的帝王。
可他对自己这个不知名的使臣,似乎分外的感兴趣,也分外的优容。
这让宋玄有些庆幸。
姬云羲在使馆中找他下棋,要他说一些南图的风土人情,他起初以为这位帝王是来打探情报,可几番下来,他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说了,也不见这位有丝毫的不耐。
反倒是有些好奇地问他:“这么说,玄祭司在南图很受爱戴?”
宋玄笑着说:“那也不至于,玄只不过是喜欢四处游历,知晓的人才多一些。南图大多数的子民,还是信奉大祭司的。”
“大祭司才是神明的化身。”
姬云羲眼中隐约浮现出不屑之色:“这世上当真有什么神明吗?”
宋玄心知这位帝王叛逆,只笑着说:“哪怕没有,心中存一方净土,一位神明,总还是好的。”
他那时候哪里想到,自己这句随口的劝解,竟给自己带来了大麻烦。
3
宋玄怎么想不通,这位帝王究竟发了什么疯,竟然要强行将自己锁在了一座高塔之上。
“这是摘星阁,整个大尧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姬云羲站在他身边轻声说,“你是离神明最近的人,理应住在这里。”
宋玄哭笑不得:“我不是什么神明,祭司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姬云羲伸手抚摸他的面孔。眼底冰冷,神色却带着隐约的痴迷:“你不是说了?心中有一方净土,有一位神明,总是好的。”
“宋玄,我这里肮脏的没有落脚的地方。”姬云羲低低地笑了起来。“可我总觉得,你是干净的。”
“留下来吧,神也好,人也罢,你想让你成为我的。”
4
宋玄对于自己被囚禁的认知,并没有想象中强烈。
他这人,原本就是静也可,动也可,姬云羲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在大尧住上一阵子,也并没有想象中难受。
在南图时,他也经常在作为祭司,在神殿等待子民的到来。
区别只是,他变成了姬云羲一个人的祭司。
姬云羲对这位高塔之上的异国祭司,没有丝毫的厌倦,他总过来找他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给他带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后实在没有话说了,便盯着他发呆。
宋玄不大明白,自己长得还没有这位皇帝自己美艳,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呢?
有一回姬云羲在他这儿昏睡过去,醒来时的第一反应,是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刃。
那时候宋玄正在一边,拿着笔墨发呆。
姬云羲微微皱了眉,问他:“你不杀我?”
宋玄微微一愣,笔尖落下好大一滴墨汁来:“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杀了我,就能回去了。”姬云羲静静地说。
“我也没有那么急着想回去,”宋玄撑着下巴说。“南图的祭司很多,我并不必要……而且,大尧的点心很好吃。”
姬云羲勾了勾唇角,跳下床问他:“你在写什么?”
“我想写大尧的文字,”宋玄神色有些为难。“但是我只会读,并不会写。”
他早年在宋家只学了个大概,后来到了南图,就搁置了。至今也只学会了读,并不会写。
“我教你。”姬云羲从背后覆盖住他的手,热气低低地呼在他的耳侧。“你要叫我师父。”
“想都别想,”宋玄笑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比我还小一些。”
“那你就叫我的名字吧,”姬云羲静静地说。“云羲。”
“云羲……”宋玄念了一遍,姬云羲又握住他的手,教他重新写了一遍。“记住了吗?”
宋玄瞧着那复杂的“羲”字,摇了摇头:“你这名字怎么这么难写?”
“你可以慢慢学。”姬云羲轻声说。
5
其实如果宋玄不是一个童子鸡祭司,他应该能想到,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如果忽然温柔下来,那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他最近心情比较好。
他或许会有很多其他的心思。
比如,在一天夜里,姬云羲对他说:“我今晚留下来。”
宋玄还在练字,只随意点了点头:“好。”
姬云羲从他的背后拥住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伸手解开了他的衣带:“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睡。”
宋玄一愣,忽然意识到这位年少的帝王意有所指,转头看着他:“玄……并无此意。”
姬云羲笑了起来,他的笑意冰冷,仿佛从来没有到达过眼底。
他说:“宋玄,你别弄错了,是我要你,你想不想,并不重要。”
宋玄的脑子乱哄哄一片,忍不住深深地锁起了眉。
他迟疑了片刻,仍是坚定地推开了姬云羲,神色终究是带了几分疏远。
“宋玄不愿意。”宋玄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他特有的温和与坚定。
“那就没有法子了。”姬云羲低低的笑了起来,外头竟走进了几个侍卫,将他的上半身按在了桌子上。
那人捏着他的下巴,轻声缱绻道:“你最好老实一点,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说着,竟就要这样扯下他的衣带,褪下了他的绸裤。
宋玄瞪大了眼睛,急怒之下顾不得敬称:“——姬云羲,你疯了!”
姬云羲咬着他的耳垂,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是不是头一个碰祭司的人?”
宋玄头一次对囚禁这件事,产生了这样直白的认知。这并不只代表着他的足迹范围,而是代表着他没有任何的尊严和自由,只要这位年轻扭曲的帝王起了兴致,随时都可以按照他的心意玩弄侮辱他。
他想,如果现在手里有一把刀,说不定他会毫不犹豫地插姬云羲的胸膛里的。
那人玩弄着他身前的器官,聆听着他的每一声喘息和挣扎,知道他倾泻在他的手上。
宋玄从脊背到头顶都混杂着不由自主的快感和耻辱感。
姬云羲伸出艳红的舌尖,舔了舔手上的白浊,眼尾带着明晃晃的媚意:“为什么是甜的?”
宋玄不想挣扎,也不想大声谩骂,因为他知道,这对于姬云羲来说,这些与助兴没有什么区别,他并不愿意白白浪费力气。
他对着桌子,低低地笑了起来,连脊背都在颤抖。
他说,姬云羲,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你是不是一无所有,才会这样的荒谬和下作?
宋玄是会伤害别人的。
不但会,而且深精此道,他向来能够看到一个人最疼痛的疤痕,并且,知道如何在上头插上最深切的一刀。
尤其是在别人触怒了他的时候。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怨毒,反倒温柔和缓,又带着隐约的蛊惑。
他说,大概没有任何人会爱你,才会对一点礼节性的和煦都当作甘霖。连心悦都这样的扭曲和不堪。
姬云羲,这样的你在指望着什么?指望着你伤害了的人,再回过头来,对你温柔以待吗?
宋玄毫不惊讶,自己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
这是合情合理的报复。
他毫不意外,感受到了沉默。
之后袭来的,是剧烈的疼痛。
身后的人,毫不犹豫地贯穿了他。
“你说的对,”身后的声音如恶魔的呓语。“宋玄,你说的都对。”
宋玄的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却带着毫不客气的笑:“想杀了我吗?”
“不会的,”姬云羲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嘴唇,将手指探进去搅弄。“我很喜欢祭司。”
宋玄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在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姬云羲却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任何痛呼,只有深深浅浅的喘息和轻吟,伴着他的动作愈发激烈。
如果宋玄能够看到他的脸,一定能够看出他眼中的绝望与欢愉,仿佛从不见天日的幽冥中爬出来的恶鬼,终于瞧见了一寸曙光。
尽管它会与这曙光一同寂灭。
撕破了彼此所有的尊严、充斥着敌视和疼痛、甚至找不到丝毫的温柔。
大概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开始了。
6
宋玄不明白,这人怎么还敢抱着自己睡下。
他被赤条条地捆着——像是五花大绑的一条猪,即将被屠夫宰杀。
而他的屠夫,正将自己搂在怀里,睡得香甜。
姬云羲的睡颜很是无邪,在那双阴沉的眼睛合上之后,五官的精致就愈发凸显。
他这样睡着,没有人会相信刚才这人做了多么荒谬下流的事情。
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太过于轻视自己。
宋玄微微皱了皱眉,没有挣扎,反倒离那个怀抱愈发的近了。
两人赤裸的肌肤相亲,冰冷的药香将他包围。
宋玄开始毫不犹豫地汲取着来自另一具躯体的记忆。
他微微阖上眼皮,姬云羲经历的往事,大量地涌入他的头脑,飞快地搅乱了他的思绪。
直到,他看到某段连他自己也快要遗忘的记忆。
“宣哥哥。”
他听到记忆中的姬云羲,声音绵软,清澈得仿佛能拧出一把水来。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7
那位被捉来的祭司,已经接连几日不曾开口了。
他似乎总是一个人在想着什么,就算被那位年轻的皇帝翻来覆去的肏弄折磨,也不曾有过半分反应。
仿佛离了魂似的安静。
姬云羲不曾暴躁,眼中的阴郁却日渐深了:“祭司这是认命了?还是等着朕玩腻了?”
他好兴致地将茶点凑到宋玄的唇边,见宋玄没有反应,眼中的旖旎愈发艳丽了:“我晓得了,祭司这是欲擒故纵罢?”
他故意拿这话来恶心他的。
“祭司不愿意吃,那朕喂你就是了。”他自己咬了半块糕点,硬生生将他按在床褥之间,渡进了他的口中。
那甜腻的口感让宋玄忍不住皱起了眉,不愿意吞咽,忍不住推开他吐了出来。
姬云羲被他推在一边,也不恼,倚着床边,似笑非笑地瞧着他:“祭司不是喜欢大尧的点心吗?”
宋玄一边擦着嘴唇,一边瞧着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你这样就高兴了吗?”
姬云羲微微一怔。
“强迫一个陌生的男人,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天天这样鬼混日子。”宋玄这次没有恼怒。“你这样就高兴了吗?”
他想了很久,包括他刚来大尧时姬云羲的以礼相待,包括姬云羲和他之间那点旧年的交情,也包括这些日子来姬云羲的荒谬。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憎恨着姬云羲的。
可在从记忆中读到他的所有经历、意识到他是曾经那个给过自己温暖的孩子之后。
他对他的心情,越发的复杂,甚至难以产生全然的厌恶。
这就像是一个荒谬的笑话。
姬云羲的嘴角缓慢绽开了一个笑容,仿佛是夜间盛放的昙花。
没有丝毫的邪气,反而在浓重的黑夜中,显得愈发的纯净皎洁。
“是啊,这样就高兴了。”
姬云羲的眼睛也像是月牙儿一样,笑得弯弯的。
“看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匹夫,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瞧着他们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我就高兴极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惬意,并不是做假的。
宋玄却愈发得感觉冷了:“所以你留下我?”
姬云羲晃了晃神,笑容却渐渐消融了:“祭司不一样。”
他说。
宋玄抿紧了嘴唇。
哪里不一样呢?
宋玄不清楚,姬云羲更不清楚。
8
有一件事,宋玄是非常清楚的。
无论他对于姬云羲那复杂的情绪到底算是什么,他绝对是不愿意在摘星阁呆上一辈子,由着他反复无常地玩弄的。
他向来是恩怨分明的人,他不愿意伤害自己童年时的旧友,却也不会让自己做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亵玩的玩意儿。
离开摘星阁并不难,就算是用绳子捆着、链子锁着,宋玄也总能想出办法来。
真正困难的是如何能够避开那位帝王在盛京无处不在的耳目,以及那份病态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
宋玄失败了三次。
代价是愈发严密的看守,和他脖子上那根细细的、金灿灿的锁链。
那位总是笑嘻嘻的侍卫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偷偷跟他说:“祭司大人,圣上其实真的不乐意您走……每次您跑出去,他都要发一通火,到您这儿还是笑脸……”
“然后笑着给我拴上狗链子?”宋玄忍不住嘲笑了一声。
祝阳被噎了一噎,他瞧着宋玄脖子上的金链,似乎也有些呐呐。
宋玄摇了摇头:“我没有迁怒你的意思。”
祝阳低头说:“……我这话不讲道理,但是祭司大人,您怕是回不去了。”
“与其这样僵持着,还不如您多想开一点。”
宋玄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一直想的很开,所以才该吃吃、该喝喝,没有半点亏待自己。但不乐意就是不乐意,他就是不喜欢这样活着,他能忍、偏偏就是不能认。
9
那天的夜里,姬云羲撩拨着他颈项上的金链,指尖划过他的小腹,又落在他的心口。
“我若是在这儿烙上我的名字,是不是旁人就万万不敢染指祭司了?”
姬云羲眯着眼睛,仿佛真的在考虑这一行为的可行性。
他生来不晓得什么叫做喜欢,只知道动心了、想要了,就想尽一切法子去攥到手里。
拥有,是一切的前提。
哪管什么卑鄙不卑鄙呢?
宋玄瞧着他,忽然随口道:“不需要那么麻烦,锁住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
姬云羲的眼瞳中倒映出他温和的面孔。
宋玄露出一个虚假又恰到好处的微笑,他轻轻握住了姬云羲的手。
“声名、权利……对人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对你来说也是?”姬云羲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又隐约有些不知名的迟疑。
宋玄点了点头,俯首在他耳畔低语。
“姬云羲,宋玄是南图的祭司,自然不愿意做一个卑微的脔宠。”他的声音中,带着毫无感情的温柔。“但若是我位高权重、贵不可言,又怎么舍得离开呢?”
姬云羲的目光闪了闪,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
名缰利锁,总是比金银锁链要来得实在。
这是他从过往经验中得到的结论。
10
那位异国来的祭司,成了盛京头一号炙手可热的角色。
宋玄没有想到,姬云羲的胆子会这样大,无所顾忌地带着他同进同出,连上朝都在边上给他搬了一把椅子,让他坐着旁听。
要知道,他至少还是南图的使臣,连宋玄都觉得有些荒诞。
朝臣仿佛被吓怕了的鹌鹑,个个敢怒不敢言,反倒有那一等精明势力的角色,来暗自走他的路子。
那明晃晃链子,一端就在姬云羲的腕上缠着,一段却在宋玄的脖子上。
他当真如同被豢养的家雀,日日炊金馔玉、衣轻乘肥,当真是享不尽的人间富贵。
姬云羲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恼,只笑着问他:“如今祭司可还满意吗?”
宋玄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烧着自己臣民的脂膏,硬将他在这粪土上贴做了一尊金箔人。
他还能有什么不满的?
姬云羲托着自己的下巴,终究是笑出了声音来。
“祭司不是这样的人,何必装出贪财的样子呢。”
宋玄的瞳孔微微皱缩。
那人却似笑非笑地说:“早说了,我是不会厌了祭司的,你趁早熄了心思罢。”
宋玄瞧着他,不知怎的,心头竟是一动,脱口而出:“我没指望你腻了。”
倒不是自视甚高,他只是不会将一切都赌在这人反复无常的心思上。
“那祭司指望着什么呢?”姬云羲似乎兴致盎然。
宋玄抿紧了嘴唇。
“什么都不要紧,祭司高兴就好。”他将勾着指尖的金链,将一脸漠然的祭司牵到身前,轻轻咬着他的耳朵。“顺着我一点,这回不绑了,好不好?”
宋玄瞧着他陌生却又旖旎的眉眼,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11
御书房里的人影交叠着。
宋玄仰面半倚在榻上,四肢大敞,由着身上的人进进出出尝了个通透,滑腻的脂膏在摩擦中“咕啾”作响,听得他面红耳赤,忍不住用手背覆了自己的眼睛。
姬云羲却硬要捉了他的手,逼着他与自己对视:“宋玄……宋玄,你看着我……”
他的脸上染上了病态的晕红,痴迷中带着说不出的妖冶色欲。
他不知信了哪个弄臣的鬼话,弄了助兴的药物,不顾自己病弱的身子,硬是胡乱用了。
却弄得两个人都意乱神迷,生不生、死不死,在这肉欲中惑乱了心智。
宋玄被蛊惑在他艳丽的情色中,两股迎送,贪婪地吞吃着,每一次动作都带着他炽热的呻吟和吐息。
一双眼眸更是水光潋滟,让人不忍别开眼去,生怕将那引诱错认成了多情。
床摇塌动,伴随着金链叮当作响,唇舌纠缠的啧啧水声。
姬云羲恨不能死在这一刻。
纠缠了一宿还多,宋玄起身时,嗓子已经沙哑了,那人的东西还在他的体内,甫一动作,那东西粘连着白丝,滑了出来。
淫靡得令人羞恼。
他只想假作瞎子,当作没瞧见。
姬云羲却将他拉了回去,附在他耳边轻笑。
“祭司原来这样销魂。”
宋玄恨自己昨晚怎么没咬断他的舌头:“比不得您的妖娆风姿。”
姬云羲丝毫没有惭愧之意:“那朕的妖娆,祭司尝得可还尽兴?”
宋玄一时无语,他想,自己是不能跟一个混蛋谈礼义廉耻的。
他起身披上衣裳,姬云羲却静静地瞧着床顶。
他说:“昨夜我若是死了,就好了。”
这句话真是下流极了,他却说得毫无障碍。
“我想死在你的身上。”
宋玄的目光停滞在他的身上,几多变幻,终是轻声说:“你放我走罢。”
“你明知道不可能。”姬云羲笑着说。
宋玄的神色复杂:“哪怕你会后悔?”
姬云羲说:“我不会后悔。”
12
宋玄暂时的示弱和忍让,总能换来一些东西。
譬如一定限度内的自由,比如那些隐秘的、联络南图、收买人心的机会。
表面上,他仍是那个温和平静的囚徒,他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直到,有一个叫方秋棠的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以为这位富甲天下的商人,是来进献珍宝,意图从他这里获取好处的。
可当他仔细瞧着那人带来的奇巧物件的时候,却忽得听到一声:“祭司想念南图吗?“
宋玄微微一怔。
方秋棠注视着他脖颈上的金链,一双狐狸眼中带着说不出的算计。
“您……憎恨着某个人吗?”
宋玄想,他一直在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13
方秋棠借着宋玄的东风,成了进贡的皇商。
他有很多办法能将书信传递进来,他的时钟会定点跳出送信的小鸟,他的音乐盒里面有藏信的机关……
宋玄没有办法经常与他会面,却知道了很多消息。
大都是南图的消息。
比如,南荣君一直在想办法与大尧交涉,将他要回去,可姬云羲却压根没有回应的意思。
再比如,前一阵子苍野将军为了他夜闯神宫,被人发现了,幸亏没有丢了性命。
还有一些,是关于姬云羲的。
他说,姬云羲暴虐无道,杀尽了贤良,只留着一群阿谀谄媚的恶人当政。自从陆相的头颅高悬城墙,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为一心为民的官了。
又说,官吏欺压百姓,以至于四处民意沸反、怨声载道。
这阵子又逢了天灾,饿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以至于义贼夺了粮仓赈济灾民,却反被官兵屠戮一空。
他的老家有人已经反了,打得是佑王的旗子,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正在被官兵围剿。
方秋棠有一个义兄弟,不是手足,却胜似手足。他的义兄弟一直在为姬云羲卖命,做着不干不净的事,伤天害理,迟早也要被姬云羲除去。
他选择与南图合作,也不过是想推翻这位荒诞残酷的帝王,将那人的性命捞出来。
如此看来,姬云羲竟是天下的祸首了。
宋玄读过了这些书信,一一烧了去,只剩下余烬,明明灭灭,迷惑着他的心神。
他想,自己是没有做错什么的。
可总有一张孱弱艳丽的笑脸,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那天,宋玄梦里,一直是一个瘦弱的少年,满身疮痍、踽踽独行的身影。
他张嘴想叫那人的名字。
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14
宋玄站在摘星阁的楼顶远眺。
从他来到大尧以后,他经常站在这里:这里能看到皇宫的全景,跟摘星阁一样的死气沉沉,阴冷迫人。
或许摘星阁比皇宫稍好一点。
这里有风。
而皇宫里,却连风都被挡在了朱墙之外。
姬云羲问他:“祭司在想什么呢?”
宋玄迟迟未答,半晌才说:“大尧就是这样的吗?”
“大祭司说我是尧人,只是在南图生活的久了,便记不太清大尧的样子了。”
他来了以后,只瞧见了皇宫,只住过这摘星阁。
似乎一切都是让人快活不起来的样子。
姬云羲跟他一起倚在栏杆上,盯着乌沉沉的天空,和那远处的宫殿:“是啊,大概就是这样的罢。”
“那这外头呢?”
“这外头?”姬云羲不知想了什么,似乎也不甚起意。“也是差不多的罢。”
宋玄颇有些意兴阑珊。
“你还恨我吗?”姬云羲问。
宋玄说:“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人的感情太过复杂,以至于他也辨不清是非爱憎了。
“你还是恨我罢。”姬云羲意味不明地说。
至少长久。
15
宋玄在盛京熬过了冬,捱过了夏,正正好一年的时候,图国与大尧终究是开了战。
彼时盛京官员不过是些应声虫,各个粉饰着面子上的太平,宣称大尧国富民强,区区南图不足为患。
而姬云羲,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由着他们吹捧。
到了户部核算的时候,却说要建新的宫殿。
宋玄当时就在边上,眼瞧着那户部老大人颤着胡子,眼泪都要下来:“圣上,国库空虚、边关吃紧,当以大局为重——”
在这个光景,敢说出这样的一句话,都算得上是有胆魄的了。
姬云羲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这意思是说,朕不顾大局了?”
便有那一等荒唐的出来附和:“家国天下,不安家何以治国?圣上寝居不宁,就是一等一的大事,大人对圣上莫不是积怨已久?”
这一句话,便教那发须皆白的老人“扑通”一声跪倒,吓得口齿打颤:“老臣、老臣绝无此意——”
这后头便是众人落井下石,将这事捧到无上的高度上去,仿佛要将这人直接拖出去处死才好。
上头的帝王眼瞧着这一切,仿佛看了什么好戏,眼中透着说不出的欣悦来。
反倒是宋玄皱起了眉,忍不住多了一句嘴:“……算了罢,这位大人也不是有心的。”
姬云羲闻言,眼神在他身上赚了一圈,撑着下巴:“祭司可是南图的祭司。”
宋玄没说话。
他的确不该掺合这烂摊子的。
姬云羲轻声笑了起来:“罢了,国库里的银子不必动。将年初说的皇陵停了罢,银两拨来,先将宫殿修了。”
他瞧了那户部尚书一眼,笑了起来:“朕不过说个玩笑,卿不必放在心上,起来吧。”
那老大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姬云羲一下一下地扯着宋玄颈上的链子,眼中带着隐约的笑意,似乎在暗示他什么。
宋玄也只假作瞧不见罢了。
16
姬云羲果真将白日里的帐记到了宋玄的头上,甫一下朝,便拉着他去了御书房,给他瞧那不知从哪来的春宫图,要与他做那家犬交配似的姿势。
宋玄一瞧见那画儿,便红了耳根,甩袖子就要走。
姬云羲就扯着他的袖子道:“祭司若是走了,白日里那老头就要遭殃了。”
宋玄冷笑:“左不过是你大尧的人,与我有什么干系。”
姬云羲便唤来祝阳吩咐:“你现在带人,将户部的杜尚书捉去昭夜台,先剥他一层皮再说。”
祝阳咧着嘴直抽冷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门外踱步。
走到门槛那。
听到宋玄冰冷的声音:“听你的。”
姬云羲这才笑了起来:“祝阳,你不必去了。”
“是,”祝阳嘿嘿一笑,转过头给宋玄行了一个大礼,蹦跳着出去了。
宋玄又一次有了提刀杀人的冲动。
那天姬云羲从后头攥着那链子,一下又一下地往前顶送着,兴致上来了,就从后头亲吻他的后颈,用牙齿厮磨。
弄得宋玄头皮都在发麻。
两人做得次数多了,他也发现了宋玄的弱点,也就愈发的难缠。
若说最初宋玄只是愤恨,后来自己也从中得了趣,便愈发多了羞恼的意味在里头。
酣战方休,两人在软榻上叠着休息。姬云羲也意识到他的变化,便诱哄他:“祭司也是喜欢的,顺了自己的心罢。”
宋玄没有理他。
“祭司是好人,好人是斗不过我的。”他接着说。
宋玄干脆合上了眼,假装自己已经睡过去了。
姬云羲也没有接着烦他,也合眼睡了。
过了许久,宋玄才缓缓睁开眼睛,确认姬云羲的呼吸均匀,的确已经睡熟了,才伸手去触碰姬云羲的脸颊。
他在他的记忆中搜索了许久,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关于大尧的军事,关于边关的战事。
他松开手,瞧着姬云羲的脸,先头的恼意竟不知被什么散去了。
“我不是好人。”
他轻声说。
17、
外头战火连天,盛京却是歌舞升平。
年末时,宫殿终于建了个雏型,姬云羲给起了个名,叫宛丘。
又带着宋玄去瞧,连年末的宴饮也取消了,两人将就着在那儿吃了一顿年夜饭。
那是个不像宫殿的宫殿,并不华美,却大都是别有意趣的景致,甚至隐约有着民间的自在。
里头的摆设任摸出一件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单放在那却不甚起眼。
这让宋玄颇有些惊讶。
他以为依着姬云羲的性子,多少会弄一个珠光宝气、酒池肉林的地方来。
姬云羲却道:“盛京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我便弄了这样一个地方出来。”
“外头什么样子,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但多少听过些,日后我在找些吐火的、变戏法的人来,你在这儿多少有些意思。”
“我?”宋玄愣了一愣。
他想起来,先头在摘星阁顶楼,问姬云羲外头是什么样子。
想来是他眼中的无趣,让这人瞧了出来。
他竟不晓得说什么好。
外边竟飘起了雪来。
屋里在火上煨着,姬云羲自己拿过来,给两人满上,自己抿了一口:“上回我骗了你了,外头应当有许多好玩儿的,有人跟我说过的。”
宋玄接过他的酒,瞧着外头的细雪,竟不觉得很冷:“您听谁说的?”
“故人,”姬云羲的吐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了白气。“我等了他很久。”
宋玄拿着杯盏的手忽得停在了半空。
“我一直希望他没死……现在想来,生或死,大概都已经与我无关了。”姬云羲勾了勾嘴角。“早就远了。”
早就远了。
宋玄张了张嘴,他想问姬云羲那人是谁。
可他看过他所有记忆。
对问题的谜底了如指掌。
在姬云羲的过往的人生中,唯一与他有过交集的、会告诉他民间模样的人。
只有一个。
他竟还记得。
宋玄竭力克制住了自己声音的颤抖:“未必,或许您会再见到他也说不定。”
姬云羲笑了起来,竟有些像孩子:“见到了又如何呢?”
“我认识他的时候才不过六岁,跟现在的性情样貌有天壤之别。”
“我若是个贩夫走卒,见到他还能称兄道弟。可我是这天下的祸首,一等一的暴君,我等着什么?等着他还能对我笑吗?”
宋玄说不出话来。
“宋玄,你早先就明白的,没有人会眷恋于我。”姬云羲重复了一遍 。“没有人。”
他什么都清楚。
他知道这天下是怎么看待他的,他知道周围的吹捧不过来源于跳梁小丑。
在荆棘丛生的漫长道路上,他舍弃了一切善意得以存活登顶,却也因此失去了所有爱与被爱的资格。
他厌恶着一切,包括自己。
宋玄固执地问他:“若是他来见你了呢。”
姬云羲笑了起来:“我不想见他。”
记忆中的那个人,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是嫉恶如仇,一剑刺穿他的喉咙?
或是已经变了模样,在他面前谄媚屈膝呢?
姬云羲不想知道。
一点都不想。
他拉着宋玄的手,轻声呢喃:“就这样就好。”
“宋玄,就算你恨我也好。”
“我不想一个人了。”
雪,越下越大。
18、
那位方老板再一次出现在摘星阁的时候,仍是带了许多的奇巧玩意。
如今宋玄这位祭司虽是个无名无份的俘虏,在大尧却是如日中天,想见他一面并不难。
难得是躲过那位帝王的耳目。
方秋棠好容易找了这样的一个机会,打着贿赂的幌子,冠冕堂皇地混了进来。
宋玄打开他拿来的机关匣子,发现里头是一枚金灿灿的戒指,上头嵌着鸽子蛋大小的宝石,做工精致,花哨得让宋玄头晕。
方秋棠说:“这玩意你拿着,改日出去了,拿这东西,就能在我的铺子里兑银子,兑多少都成。”
宋玄微微一愣:“出去了?”
“外头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方秋棠说。“前两天还有官员弃城而逃,打到盛京也用不了多少日子了。”
这是好消息。
宋玄却不知被什么梗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用不了多少日子……是多久?”他问。
“或许三五个月,又或许一两年。”方秋棠交代。“姬云羲未必肯放你,祭司还是早做打算,若有需要,也可传信给我。”
“我听说你是尧人,你若是不想接着做南图的祭司,就走罢,有这戒指,总不会愁吃穿的。”
宋玄拿着那沉甸甸的玩意,无声地笑了起来:“方老板真是大方。”
“应该的,你帮了我的大忙。若不是你的情报,南图那边也不会这样的顺利。”
宋玄的笑容没有到达眼底,更像是挂在脸上的一张面具。
他轻声叹息了一声:”你不是想要帮你兄弟脱身吗?他叫什么名字,我或许能帮上点忙。“
方秋棠瞧着这位眉目温和的祭司,犹豫了半晌,才道:“这戒指,本不是给你的。”
“我骗了你。”
宋玄抬眸瞧着他。
“我不是为了帮什么义兄弟脱身,我是为了报仇。”方秋棠瞧着他的脸,慢慢说。“我那傻子一样的兄弟,已经死了。”
“这戒指原本也是给他准备的,谁拿了,谁就是我铺子的二当家。可笑那混蛋,摸都摸不着了。”
方秋棠生了一双狐狸眼,瞧着狡诈冰冷,里头却带着隐约的水光。
“他跟着姬云羲,就活该有这一天。”方秋棠勾起嘴角,不无讥讽。“我劝了他几次,他都不肯听,最后果真让人当卒子似的弃了。”
他话说的凉薄,可宋玄却硬生生从中读出哀恸来。
宋玄一字一句都说得无比的艰难:“所以……?”
方秋棠那双狐狸眼似笑非笑,眼白却已经充血:“他为了江山权势要季硝的命,老子就要让他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空,给季硝赔命去——“
宋玄根本无法劝解,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方秋棠许是许久不曾跟人说过这些,如今见大事将成,一时之间,竟忘了形,冷笑着捉住了他的手:“可他死了又能怎样?这世上只有一个季硝,只有那一个兔崽子——”
“那是我的……”他的声音渐低,肩膀颤抖着,脸也埋进了臂弯。
19、
宋玄把玩着方秋棠留下来的戒指,许久都不曾说话。
姬云羲跟着瞧了两眼,笑着问:“祭司喜欢这些饰品?”
宋玄轻声说:“不过是瞧着宝石稀罕,多看两眼罢了。”
姬云羲说:“祭司比这些玩意稀罕多了,你要是喜欢,我改日再给你找些来。”
宋玄的动作微微一滞。
他转头去瞧姬云羲,那人被夕阳笼上了一层薄金,连带着精致的眉眼都模糊温煦了些许,墨色的衣缎上流转着光泽,衬着头上织金的抹额,恍惚间竟让人错以为天人。
明明外表生得这样俊俏。
宋玄问:“外头战事打得如何了?”
“不怎样,”姬云羲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祭司怎么打听起这些事来了?”
“心急了?”
他的双眼幽深如古井,没有丝毫的波纹涟漪,仿佛什么都清楚,却又什么都没有。
宋玄“嗯”了一声。
姬云羲勾了勾嘴角,仰面一倒,正倒在宋玄膝上,他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祭司不用心急,我是不会放了祭司的。”
“死也不会。”
宋玄仍是瞧着手中的戒指。
姬云羲却忽得想到了什么,雀跃地跳了起来,在他耳边轻轻地低语。
却让宋玄的目光颤了颤。
他笑得灿烂,那一瞬间的光华明媚,有如少年。
他说,宋玄,你要是真不愿意陪着我,不如就由你来动手罢。
你杀了我,就这辈子都逃不开我了。
20
宋玄这一生仁善温和,却也薄情,少了常人的约束,却也少了那一份羁绊和真实。
纵然是南图的众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多年的老友,宋玄能为他们不顾生死、两肋插刀,却不会为之驻足。
可如今,他心里落了一枚不一样的种子,却是还没等到抽芽生花,先生了那丑陋纠缠的根茎,让他爱不能、恨不能。
他跟姬云羲接触的愈久,那根茎就扎得愈深,被纠缠得愈紧,想挣挣不开,想连根拔起,却又不忍。
后来,他便也不愿再挣扎了。
他由着姬云羲胡作非为,偶尔也会闲聊,兴致来了,还学着写上两笔字儿。
宋玄头一个学会的,还是姬云羲的名字。
外头的事,姬云羲不说,他不问,两人就这样默契地装聋作哑。
有一天,姬云羲问他:“我……若是逃了呢?”
宋玄没有回答,姬云羲忽得笑了起来:“逃什么,我怕是傻了。”
他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是这世上的首恶。
宋玄却在想,那一瞬间,只有一瞬间,他竟也心动了。
想帮这人逃避天下的责难,逃避所有因他流下的泪,逃避所有因他而淌下的血。
姬云羲是暴君,是个大奸大恶、视人命如草芥的的恶徒,是拘禁他的罪人。
那他宋玄在这一刻,又是个什么人呢?
他想,这是命,更像是劫。
大约,劫数尽了,命也尽了。
21
南图人来的很快。
想来大尧等他们,也等了许久。
听闻南图的大祭司发话了,罪不及庶民。
据说盛京有一班游侠儿,早早等在城门口,准备迎南图人进城。
听说他们的首领,是个嫉恶如仇的姑娘,早就想要行刺,这回却终于等到了这暴君的倒台。
民心所向,大快人心。
姬云羲一个人走进了摘星阁,他仍是那一身玄色的衣裳,手上提着一壶酒,一如初见时那个离经叛道的君王,神色中却少了那戾气。
宋玄等了他很久。
“祝阳呢?”宋玄问。
姬云羲说:“我让他滚了。”
姬云羲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都到这时候了,你不来问我,却问他。”
宋玄问:“你这是吃醋了?”
“嗯。”
宋玄头一次,想摸了摸他的头,他也这样做了。
姬云羲懒洋洋的笑,不复平时的阴翳,反而带着少年人才有的嚣张。
他说:“你也走吧。”
宋玄瞧着他的眼睛,问他:“不是说不放我吗?”
姬云羲说:“走吧。”
他脸上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笑,仿佛是要去出门游猎,面对山间的走兔野鸡,而不是城门外的千军万马。
宋玄看着窗外,那皇城还是一样的冰冷。
他站起身来,向外边走了几步。
却忽得被什么勾住了衣袖。
他转过头去,瞧见了姬云羲的手,正捏着他的袖边儿,微微的颤抖。
姬云羲低着头,忽得意识到了什么,松了手。
“走吧。”
他重复了一遍。
宋玄瞧了瞧他,低低叹息了一声:“你呢?”
姬云羲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酒:“我得自斟自饮了。”
宋玄问:“原本是想跟我一起喝的吗?”
姬云羲顿了顿,才说:“原本是想的。”
可瞧见了他,便什么都不想了。
?
姬云羲瞧着他,脸上终于没了笑,他轻声说:“宋玄,你走罢。”
“我不留你了,你去哪都行,做什么都行。”
“别忘了我。”
宋玄瞧了瞧窗外,又瞧了瞧姬云羲颤抖的手。
他坐了下来:“我送你一程罢。”
姬云羲笑了起来:“也好。”
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脖喝了下去。
干脆利落。
嘴唇鲜红,还带着隐约的水光。
他提着酒壶,说:“我不晓得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酒,这味道一点都不好,祭司也不要尝了。”
宋玄说:“那你喜欢什么味道?”
“甜的,”姬云羲笑得眉眼弯弯。“酒要是甜的就好了。”
宋玄说:“可惜来不及去找了。”
姬云羲专注地瞧了他许久, 一步步走过去,直到自己的身影,将宋玄完全覆盖。
他痴痴地瞧着宋玄的眼睛,轻声问:“宋玄,能抱我一会吗?”
“就一会。”
“好。”
姬云羲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来,将头搁在宋玄的肩膀上。
宋玄的手放在了他的瘦削的腰身上。
然后,姬云羲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宋玄的身上。
宋玄的眼神很清澈,也很温柔。
让姬云羲忍不住想瞧,却又不敢去瞧。
“宋玄……”姬云羲的声音很轻,在这安静的房事内,愈发显得柔和。
“嗯。”
“你要是对我有情就好了。”
“哪怕稍微一点,一点就……”
“不对,一点不够。”
“你要是像我一样就好了。”
“不,也别像我。”
姬云羲的话停了下来。
他攥紧了宋玄的衣裳,身体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宋玄,我好疼啊……”
大概是毒发了,他揪着宋玄的衣裳,牙齿深深地印在了宋玄的肩头。
“好疼……宋玄……”
连这样的呓语,都那样的细微隐忍。
宋玄的手蓦地收紧,将他紧紧地锢在了自己的怀里。
“我好害怕……”姬云羲的声音里终于带了哭腔和颤抖,温热的液体落在宋玄的肩头,又渐渐凉了。
宋玄从始至终,都只仅仅地抱着他,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姬云羲看不到宋玄的表情,却攥紧了手下的温度,在剧烈的疼痛中,逐渐模糊了意识。”……我后悔了,宋玄。”
他最后说。
之后,宋玄感觉自己肩头沉甸甸的,落下了什么,揪着自己衣裳的手无力垂落,被自己抱在怀中的躯体,也变得柔软无力。
风穿过窗棂,拂过怀中人的发梢,在他的指尖缱绻。
现在只剩下他了。
宋玄想。
他走了,他自由了。
他轻轻牵起那人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伸手,将桌上的酒,重新斟了一盏,用的是那人用过的酒盏。
然后,贴近唇边,慢慢地喝了下去。
“你说的对,应该是甜的才好。”
宋玄轻声说。
他将剩余的酒水推倒,又随手将油灯打落。
那火苗便忽得一下大了,顺着床幔向上蔓延。
宋玄重新抱紧了那人已经柔软的身体,终究叹息了一声。
他后悔什么了呢?
是悔不该囚他,还是不该放他?还是悔他做的这些混账事了呢?
宋玄不晓得。
他想去问问他。
“姬云羲,我只是去问问你。”宋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至多……是怕你一个人孤单。”
火光炽烈,窗外却仍是碧空万里。
此生殉天下,此身祭云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