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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栾醒过来时头很痛。
周围一片漆黑,地面冰冷,他差点以为自己回到寂冷冰原那处洞窟。
温栾勉强爬起来,发现手肘与膝盖上多了四个环状的金属圈,扣得紧紧的,单个少说也有八十磅,沉得他抬起手臂都艰难。
走一步,差点狼狈得扑倒。
温栾下意识想扶住什么东西维持平衡,结果碰触到坚硬的墙面,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他指尖,肌肉条件反射的一抖,匆忙缩回去。
——这是监狱吧?
被这个结论惊悚的温栾,赶紧回忆之前发生的事。
当时街道上炮火横飞,深蓝星建筑物又一味追求复古华丽,各种没有实际作用的装饰很多,比如喜欢把窗台加宽,折腾成一个小阳台的样子,其实只是外观本质还是一个窗户,所以被流弹扫中后,乱七八糟掉下来的东西也多。
路面到处都是坑,还有损坏冒烟的武装机器人,有的被扫中能源块,直接爆炸,金属零件弹射得乱飞,势头狠猛,能直接将地面砸出一个小洞。
危险示警的念头不断在脑海中叫嚣。
也不知道是否错觉,唇间清浅的吻好像抹淡了死亡的威胁感,仿佛他们身处的一小块地方,就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人在临死时,往往行为反常,温栾也没去计较到底是自己吻人还是被吻,只希望那一刻延续得长一点就好了。
但是这个美好的幻觉也很快被打破了。
温栾记得他们的唇还没有分开,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恐怖的危机感就无情袭来。温栾一直觉得死亡是有气息,就像附骨的阴寒缠绕不去。
他重新听到激战的炮火声、爆炸与深夜的惨烈呼喊,唯有带着温度的唇,还在他的嘴唇上留恋不去,他们靠得更近,连手臂也交叠的相拥在一起。温栾再次沉溺进去,致命危险的警示被他抛掷脑后。
因为这里,无处可逃…
记忆随后终止,温栾只感到整个后背,从颈到腰的细微刺痛,意识就被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个模糊念头“祷告总算灵验了,死得不痛苦”。
但是现在温栾郁闷了,他竟然还没死!
小心翼翼的挪动步伐,将整个狭窄的房间丈量了一遍,期间温栾被墙壁电了无数次,苦恼的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别说桌椅床铺,连杯子破碗都没有一个。
温栾拽了一□上的衣服,确定还是晕迷前穿的,也没有严重的伤,连右臂的骨折都被粗粗治疗过了,因为扣紧的金属环,连动都不能动。
不管怎么说,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没缺胳膊断腿,已经很幸运。
温栾没有暴躁的做什么破坏举动,他侧耳倾听房间外的动静——隐约的哭声,大骂,多半是异国语言,零星出现几句通用语,都是在惊慌的申辩无辜,与之相对的是军靴踩地的响动,斥喝,更远处还有惨叫,以及什么烧焦的味道…
“不不,我没有见过哈多斯家族的人!你们搞错了!”隔壁传来一个清晰的哀叫,
随后就是电流窜动的哔噼响,哀叫转为凄厉大喊。
有人重重踹了一脚隔壁的牢门:“进了情报局秘密监狱的门,你就已经是一具尸体!识趣点,等会提审时坦白罪行,可以死得痛快…哈哈!”
隔壁惨叫声逐渐削弱,两个沉重的军靴脚步,经过温栾这间牢房门口,听声音他们还押送着一个犯人,温栾听到了那个人的挣扎与哀求:
“你们不能…我是财务大臣的秘书,普凯特大人需要我!你们不能这样捉拿政府机要部门人员!”
“得了吧,今晚炮火连天,谁知道一个可怜的秘书官下落呢?我们会转告普凯特大人,他的秘书不幸身亡!没准国会还追赠一枚勇气勋章给你,在政变之夜被叛党炸成灰的秘书官!”
“不——”绝望的声音,指甲试图抓挠两边墙壁,竭力挣扎最后仍然被残忍拖走。
温栾完全僵硬了。
所以,他不但倒霉的被抓进监狱,还是一个类似集中营的残酷地方?
难道因为他是东方人,又不虔诚,所以每次祷告都会失败?温栾扶额,他都不期望时空穿越回到陨石镇了,连死的愿望都那么艰难?
温栾纠结的发现,如果他遭遇审问,他想坦白也说不出什么东西。
一个摩尔威亚的外交官随从,却连摩尔威亚共和国在哪里,首都叫什么,国家元首是谁这种基本问题都不知道,这不是开玩笑吗?
辩解自己是星际海盗的俘虏,稀里糊涂跟着张森来到深蓝星的?更要命了,除非温栾是蛮荒星球来的,否则不管是哪一个国家,都应该有身份来历。
说自己是遗失人口?估计上次逃出深蓝星,并且拐带系尔的事情就会被挖出来,后果更不堪设想!
温栾下意识的摩挲嘴唇,他不知道那位一夜.情对象现在怎样了。
估计也被抓了…温栾翻着白眼想,这真是厄运一样的情感历程啊!逃难路上偶遇,恐怖袭击的唯二幸存者,共同的必死职业,最后还被俘虏了蹲恐怖监狱。
恐惧在这个时候,毫无用处,温栾冷静的坐在地上,思考要怎么样保住命(逃狱暂时放到一边,先完成小目标),最后他遗憾的发现,尽管系尔不靠谱,可是目前只能等机甲回来,难道他还能指望流落到蛮荒星球的吉姆,或者做了吸血鬼的迈科吗?
熟人归熟人,换了温栾,也不介意在危急时帮吉姆迈科一把,但如果要温栾冒着巨大风险去救人,这就没得商量了,他们又不是挚交好友!
至于吸血鬼——不是温栾看不起蝙蝠,而是在这个高科技时代,吸血鬼算什么呢?穿上机甲谁还怕咬?吸血鬼害怕高热高温,随便一把能量枪就能达到这效果,血族移动速度再快有什么用。几门炮对准那个区域扫射,绝对能轰得蝙蝠渣都不剩。
温栾郁闷的想,他的性命就要看系尔与那台机甲比拼的输赢。
如果输了,被强制关机格式化的系尔,大概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安朵斯…”温栾自言自语,他记得系尔对着那个黑甲骑士叫嚷的话,温栾对这个名字也有印象,系尔总是贬低安朵斯的智商。
不过,系尔最初给他科普深蓝王国常识时,好像说过,安朵斯是王国首相的机甲!
温栾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重重扶额,还是自己想办法求生存吧,系尔没救了!没准城外冰原上,有好几台机甲等着埋伏它呢!
牢房外喧哗不断,温栾这里却一直很安静,没有人来提审,也没人来送饭。温栾清楚的听到隔壁犯人可怜巴巴吞咽面包的声音,奇怪的是他这里被跳过了。
难道等待一个有间谍嫌疑外交人员的结局,是活活饿死?
温栾摸摸胃,在胡思乱想与吵杂声里,他迷糊的睡着了。
扣在他膝盖与手肘上的金属禁锢环,内侧有指示灯跳了一下,数据信号被传输出去——
“心跳正常,思维波正常,属于普通人类数据,没有截获任何定位反馈波,他没有携带任何暴露行踪的芯片物品,是间谍的可能性很小。目前状态,浅层睡眠…”仪器的机械音响起,几幅屏幕画面显示的就是温栾那个黑漆漆的“牢房”。
赛路斯手上的银戒闪烁着能量波动的光芒,它继续说:“我在目标被囚禁的房间里,截取了情报局秘密监狱某间空牢房的声音,他会认为自己被关在情报局,如果像阁下怀疑的那样,目标有异种高科技,那么他的同党劫狱或灭口时会找错地方。”
金发垂落在椅背上,光泽暗淡。
赛路斯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贝雷特…”
银戒自动分解,形成一个三寸高的金属小人站在椅子扶手上,闪闪发亮的靴子,闪闪发光的华丽金属衣服,包括虚影般的头发上,还有一顶闪亮的小王冠。
手持权杖,小人矜傲的点头:“阁下,还有何吩咐?”
“他…”赛路斯慢慢睁开眼看着屏幕里的温栾,“他带着我躲开炮火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阻拦?”
温栾当时有些动作几乎粗鲁,包括毫无预兆的将人拽倒,压着脖子迫使赛路斯低头,还有在地上滚出去几米,赛路斯到现在额头上还有跌出的青肿。在机甲的保护程序里,温栾那样的行为差不多能跟袭击画上等号了,尤其温栾躲避的时候,注定砸过来的石头还在建筑上,致使石头飞来的炮火还在枪管里。
“我也正想与阁下谈论这个问题。”小人背起手,在椅背上踱步,“有个意外的秘密,导致我的程序一度错误只能开启备用思考模块,我想这就是系尔叛变,安朵斯旦塔林隐瞒你的重要原因。”
“嗯?”
“这个人的生命特征反应,数据与你的一模一样!”
赛路斯蓦然坐直,望向屏幕里睡得死死的温栾。
“这不可能…”首相的声音沙哑微弱,很显然,他的健康状况又恶化了。
“数据误差很细微,千亿分之一。”小人扶了下头顶的王冠,抱着权杖严肃的说,“编号45以后的雷蒙盖顿机甲完全不能分辨你们两人的差别,编号在20之外的机甲可能会产生疑惑,结论是只有初始智能内核为目前最高一代的机甲才会发现这个误差,譬如,我。”
“那么?”
“系尔的叛变,只是意外。”金属小人点头,“你看到他的异常反应,心跳、忽生的感情,都能得到合理解释。不科学的说,你们在灵魂上有巨大共性。”
赛路斯发出一声古怪的笑。
原来系尔没有问题,那个人也没有问题,是命运开了一个玩笑?
“尤其我需要指出——你们的生命特征反应,与其他人差异非常大。”金属小人跳到桌面上,把果盘当做它的王座,舒服的靠上去。
它用权杖一指屏幕,其中一块就刷出复杂的数据符号公式,不断有红色符号被单独拎出,显示给赛路斯看。
“这种差异也很细微,每秒仅仅有那么几处。但是把它们出现的规律全部加起来,你们与普通人类,就像一只章鱼与一条蚯蚓的区别!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土里…该死,我在说什么?逻辑错误,请稍候。启动第三备用思考模块,设定模式进行中,情感程序关闭百分之五十,自我行为模式全关,确认!”
金属小人站立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声音死板:“作为第一台被启动的王级机甲,你们与普通人类差异数据,我应该是第一个发现者。复制你的生命特征,制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这个难度系数,超出现有的人类科技无数年,就算有这样高度发达的宇宙文明,也没必要这样对付你,足够轻松毁灭深蓝星了。”
“所以?”赛路斯紧皱眉。
金属小人目光闪烁:“他说他是遗失人口!”
“我记得…”向那个吸血鬼说的。
而且把温栾关进黑屋子,也是想验证这个说法——别的国家,对遗失人口就是这么判断的。
“根据王国遗失人口资料,是神奇的时空穿越者。根据昨晚的经历,我们发现时空穿越者有吸血鬼仿冒,但时间穿越本身是存在的,所以…”小人用权杖一指屏幕,“他可能会在某个时候再次穿越回去,鉴于灵魂共性,你们可能是一个人,不同时间轴上的一个人。”
“……”
“灵魂学说,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大概是前世今生,或者…”金属小人摇晃了一下,“请稍候,逻辑程序错误自动关闭,启动第二备用思考模块,设定模式‘一切异常都无视,不做数据演算’,确认!”
然后小人狠狠用权杖敲了下脑门,用咏叹调说:“阁下,爱上另外一个自己,是正常的!”
“……”
半晌,黑暗里才传出一个无力的笑声。
赛路斯轻轻揭开窗帘,外面的城区到处都亮着火光,军队跑来奔去,收拾废墟,逮捕叛党。执政党用一个晚上,就轻松将叛逆分子逼到了国会大楼里,正在进行最后战役。
这座巴洛克风建筑,充满幻想与奢华的美丽城市,有一半都被毁灭了。
“保守生命特征反应这个秘密,贝雷特。”赛路斯感到愈来愈虚弱,就好像毁灭的不是这座城市,而是他的生命。
他疲惫而轻微的说:“等系尔回来,送‘他’出首相官邸!不管他是谁,不管那种感情是不是爱…我没有办法带走任何东西,让我安静的离开。”
微光照在赛路斯身上,他眼眶下面发青,脸上毫无血色,无论换了谁来看,都会遗憾又肯定的说,这人活不久了,估计拖不到明天。
金属小人微微鞠躬,重新变成一枚戒指。
被火焰燃烧的美丽城市,毁灭的壮观,金发金瞳的人半靠在椅上,优美轮廓的脸上灰败一片,就像褪色的艺术品,好像随着炮火逐渐失去生命。
黯淡的金瞳无神的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温栾,很久之后,才有低微的声音叹息:
“你…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得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