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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金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餐馆。
这家餐馆藏在街角，其貌不扬。它的店面没装闪烁夺目的魔法道具，每日菜单用普通墨水写在羊皮纸上，就那样松松贴上墙壁。诺尔记得这个角落，这家店在设计里本应是个小花房。
“是个家庭餐馆，我经常来吃。地方小了点，味道真的不错。”安娜金说。
这会儿不是饭点，人不多，她挑了最靠里的桌子。
店老板很快端上食物。诺尔算是知道了她为什么喜欢这家店——店老板似乎是移民，菜肴以施典那不常见的炒和焖为主，更接近C国人的口味。
诺尔深深理解她的心情。
“正式自我介绍下，我叫安娜金，是个牧师。这小子是我表弟索罗，日常在街上偷鸡摸狗。我们都没有姓氏，如假包换的平民。”
那位牧师还挂着温柔的笑，被昏暗的环境一衬，这笑容有点诱骗小朋友的味道。
安娜金把玩家耳环伪装成了玫瑰状的金耳钉。索罗则选择藏木于林，他不仅改装了玩家耳环，还把两只耳朵挂满耳钉、耳环和耳扣，将不良青年风发扬到底。
两位的名字单看没什么，加起来有点可疑。诺尔很想问这位索罗有没有个叫楚巴卡的朋友，但他努力憋住了。
“我是兰德斯，您见过我弟弟罗兹。”
眼下忒斯特状态格外正常，他双手交握，听起来温文尔雅，“今天真的很感谢两位，如果不是你们出手，我弟弟肯定要重伤……都是我的错，我该照看好他。”
盗贼索罗看看忒斯特的脸，又看看诺尔的脸，最后看向安娜金。他的脸上赫然写着“我懂你了”四个大字，表情逐渐亲切。
“哎呀，小事！那个醉汉肯定是外头来的，居然敢在商业街闹事。很多人盯着呢，就算我不出手，你也不会真的怎么样。”
索罗的语气很是热情，“这条街可是‘将军’的地盘，那家伙甚至想抢阿尔瓦商团的产业，死亡旗子简直插满了。”
这位少年盗贼双眼闪闪发亮，就差喊出来“好奇吗快问问我”，显然清楚他们同样刚从外地来葡萄领。
“呃，我们好多年没回来过了。阿尔瓦商团大家都知道，这位‘将军’是……？”忒斯特熟练接话。
“城里最大的帮派头子，地下世界的大老板。据说和阿尔瓦商团关系挺好的。”
盗贼双手垫在脑后，语气轻松，“如果你们想要远离麻烦，最好别在这儿随便做坏事——嗯，别做‘将军’没有允许的坏事。”
“所以你是‘将军’的手下。”忒斯特说。
“不不不，我属于另一个组织。‘将军’和我们有合作，所以我才能在这里练级……啊不是，讨生活。”盗贼索罗讪笑。
诺尔多少能猜到一点儿现况。
生命神殿愿意接收玩家，可是为了它自己的形象，不会什么职业都要。
黑魔法师、盗贼、野蛮战士等混沌倾向的职业也要练级，他们要是打着神殿的“圣徒”招牌行事，神殿的立场会变得十分微妙。
而且不是每个玩家都会信赖神殿。如果这部分人不愿投奔永恒教会，游走于灰色地带算是比较好的选择。如此一来，加入神殿的同胞们还能照拂一二。
“你们属于什么组织？”诺尔假装自己来了兴趣，“我的老师讲过各国有名的组织，我可能有点印象。”
“‘隐士院’，刚成立不久，你们大概没听说过。”
索罗摸摸鼻子，“不过我们的同……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嘿，以后你打出这个名号，搞不好能少点儿麻烦。”
依附于生命神殿的“归乡圣徒会”，以及相对独立的“隐士院”，诺尔暗暗记在心里，现在他知道了两个正儿八经的玩家公会。
“感谢您的好意。”诺尔点点头。
索罗用一种沙漠里看绿洲似的表情看着诺尔和忒斯特，诺尔给他瞧得头皮发麻。他努力控制住面部肌肉，清了清嗓子。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何报答两位。”
诺尔缓缓说道，双眼盯着桌边的小污渍，“老师向我说过一处不为人知的宝藏位置，可惜我们没来得及前往探险，老师便撒手人寰……现在，我想去寻找那处宝藏。”
“我和哥哥力量不足，如果二位能够加入，我们愿意与你们共享战利品。”
索罗双眼一亮，安娜金眼中也闪过瞬间的欣喜。不过她表现得谨慎而矜持：“你确定宝藏存在么？”
“是的。老师说那是一批美丽的珠宝，其中一套名为‘仲夏夜之梦’的首饰最为珍贵，它拥有非常神奇的魔力。”诺尔微笑着抛出诱饵。
吱呀——！
安娜金猛地一动，椅子被她蹭出了声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安娜金连忙开口，“我们正在找这套古老的首饰，我有点儿激动。”
“那个，我不是说你要把它让给我们……如果您愿意让出其中几件，我们就非常感激了。圣徒会愿意付出等额的金钱报酬，我们可以签正式协议。”
安娜金生怕自己的话有歧义，又快速补充道。
果然这才是正常玩家，诺尔在心底叹息。要是换了永恒教会那边的人，高低得来个过河拆桥、杀人越货。
“据说那套首饰有四件，我们两个只要其中那对耳环。”
忒斯特自然地接过话题，“头冠和项链给你们，找到的宝石也平分。不用额外给钱，两位大人愿意跟我们一起去，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停顿两秒后，忒斯特微笑着继续，“考虑到此行的特殊性，我们不希望同伴太多，希望两位大人能够理解。”
安娜金扁扁嘴，看起来几乎要哭出声。她的表情有种——这个比喻或许不太合适——便秘多天终于通畅的解脱感。
“当然理解。女神在上，感谢两位慷慨的奉献。”她迅速调整好了温柔圣洁人设，用缥缈的声音说道。
盗贼索罗往嘴里塞了块炒茄子，很努力才没把白眼翻出来。
“请问您擅长什么？”他咽下那口茄子，脑袋转向忒斯特，“我知道您弟弟是法师……我和表姐都不太擅长抵挡敌人，我们的人手可能不太够。”
看玩家努力糊弄NPC还挺好玩，诺尔压下嘴角的微笑。确实，法师是输出，盗贼也是输出，加上牧师奶妈。在两位玩家看来，这支队伍还缺个T。
巧的是，忒斯特还真是个T职——堕落骑士也是骑士，没毛病。也就这家伙今天搞了眼镜长袍两件套，装得和个远程职业似的。
“我会一点点剑术。”忒斯特喝了口热葡萄茶，优雅地扶了扶眼镜。
……
“……据后期调查，有一位剑士与一位法师曾在白鸟城之战中出现。”
生命神殿的大教堂中，调查骑士团第五团团长——骑士尤金虔诚地低着头，朗声报告。
“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与永恒恶魔克里姆森、杰克产生了冲突，并在我们到场之前重伤了白鸟城前城主乔纳･斯温。目前此二人身份不明、阵营不明、与‘疯修士’的关系不明。”
“两人对神殿并无敌对行为，还请女神赐予我等指引，大主教阁下。”
“我听说了白鸟城的悲剧。你做得很好，骑士尤金。”
高座之上，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
“圣地没有接收到新的神谕，那两人应当不是我等强敌……如今邪神信徒四处猖獗，你的警惕值得赞赏。如果你有馀力，可以考虑自行调查。”
“永远跟随神的指示。”
尤金眼下没有戴手甲，他十指相交，摆成麦穗状。随即他低下头，吻了吻拇指上佩戴的绿宝石戒指——宝石底部，生命女神的徽记散发着微光。
“还有一件事。”尤金说，“葡萄领附近的‘狩猎之夜’被人完全破坏，葡萄领教堂收留了曾经困在副本内的民众。”
“与记载不同，部分人清晰记得副本里的遭遇，却记不起逃离副本的过程。同一时段，‘隐士院’发来报告，恶魔杰克从他们的‘名单’中消失，而后有人在副本附近目击了恶魔克里姆森。”
“你怀疑‘狩猎之夜’的破坏与那剑士法师有关？”大主教温声发问。
“永恒恶魔不喜欢吃亏，而‘狩猎之夜’就在白鸟城通往葡萄领的商道上，一切或许不是巧合。”尤金慎重表示，头压得更低。
“如果出现相关的神谕，第五团优先负责。”
“是。”尤金双目阖上，答得格外郑重。
“切记，目前一切以归乡圣徒会的需求为上。神已明示，他们是我们铲除黑暗的最大希望。”
苍老的大主教说道，“最近出现了通晓所有语言的魔物，它们兴许是魔王强盛的象征……永恒教会只是一时之敌，铲除魔王才是我等夙愿。”
“那些魔物的灵魂同样来自异界。一旦发现，记得秘密处理，务必不要让圣徒大人们产生多馀的想法。”
“神的意志即是我的意志。”尤金应道。
“既然你对狩猎之夜的毁灭感兴趣，第五团可以去支援葡萄领的神殿——那边的圣徒大人们近期比较积极。”大主教缓声道。
尤金站起身，深深行了一礼。
他擡起头，越过坐在高位之上的老人，看向神殿的彩窗玻璃。
无数色彩汇聚成生命女神蒂利亚的画像，阳光筛为满地碎光，尤金的绿眼睛微微弯起，目光无比柔和。
……
“这是什么？”忒斯特微笑着问。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馀光瞧向诺尔。后者视线犹如狂风中的塑料袋，飘得分外随机。
玩家们积极性极高。做好约定的第二天，安娜金就把他们带到了城外，马车一路奔向黑森林的边缘地带。
疾驰的马车上，安娜金煞有介事地摆出一个木板桌，开始往上面放道具。
……很不对劲的道具。
忒斯特看着手中蛇一样扭来扭去的魅魔尾巴，哑然了几秒。随后才有了上面的疑问。
商城的魅魔时装罢了，诺尔看着马车的顶棚。
忒斯特被“神的弃子”封了大部分系统功能，之前可能没注意过。也是，毕竟时装只是时装，它们非但引人注目，还贵得惊人。对于疯修士来说约等于废品。
配套的还有一对非常刻板印象的恶魔尖角，以及更加刻板印象的……呃，衣服。谢天谢地，幸亏他们的游戏讲究过审，暴露程度还算收敛，并没有做成紧身款式。
“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在魅魔巢穴。”
安娜金严肃道，“各位的面孔都很出色，这套装扮能帮我们降低魅魔的敌意。那两套就送给你们了，别客气。”
诺尔努力压住瞳孔的颤抖。
……有什么好客气的？！说得像没了这个副本他们还用得上一样！
他的身边，忒斯特还在翻来覆去看那条魅魔尾巴，眉毛越扬越高。
安娜金的嘴角也在颤，她试图用严肃的口吻，让这件事显得不那么尴尬：“二位愿意提供‘仲夏夜之梦’的线索，这点小事是我们该做的。其实我的同伴们在黑森林边缘搜寻了很久，一直没找到文献中记载的魅魔巢穴。”
诺尔眨眨眼，反应了过来。
“仲夏夜之梦”是具有唯一性质的特殊首饰。魅魔这个种族比较敏感，所以制作组没敢让AI自由发挥，自己定下了任务流程。
玩家们很可能发现了触发任务的记录，成功接到任务。但二百年过去，纸质记录难免出现缺损和遗失，地形等细节也不好对应，他们找得费劲也正常。
“请您不要担心，老师教过我进入巢穴的办法。”诺尔决定给两位玩家来个制作人小灶——
《塔赫》的设定中，魅魔会在城市附近的森林边缘筑巢。它们不会以本体接触各种人形智慧生物，而是让他们做各种各样不可描述的梦，借此获得生命力。
换句话说，在塔赫世界，魅魔们相当于梦境的主宰。
不过它们的能力存在很大的限制。
要成功锁定目标，魅魔们必须亲眼见过目标本人；在干扰梦境的时候，它们和目标的物理距离不能过远……最后，魅魔们无法同时分享一个目标，只能各抓各的。
正因为存在这些限制，魅魔才喜欢在有人类来往的森林边缘筑巢。如果玩家们要找的是普通魅魔，这么无差别犁地三尺下来，早就该找到了。
但这可是有关“仲夏夜之梦”的任务。
讲解完魅魔的特性，诺尔只能帮玩家们跳过需要大量调查的中间任务链。
“……我的老师说，魅魔们借了那套首饰的力量，将巢穴筑在了梦境与现实的边界。通过正常手段是进不去的，等到天黑，我教你们进去的办法。”
诺尔煞有介事地表示。
“哇，好厉害。”盗贼索罗感叹道，“先生，你就是怪物专家吧。”
“我确实对怪物非常感兴趣。”诺尔“腼腆”地铺垫人设，“话说回来，我们不用打扮成魅魔，其实也……”
“我说过了，不必客气。这是最安全的办法。”安娜金笑得温柔。
诺尔：“……”他就不该把这套时装放在第一批卖！
说话间，无人驾驶的马车抵达了黑森林边境。
这片森林比白鸟城的森林广袤许多。如果说白鸟城的森林像普通森林公园，黑森林的树海面积堪比亚马逊雨林，是塔赫大陆上面积第二大的森林。
第一大森林在北方的席瓦之境，那是非人生物的国度。席瓦森林大归大，它已经被一代代居民探索得差不多了，处于智慧生命的管控下。
黑森林则不同，其中充斥着各种浓雾、沼泽与魔物，充满了危险与未知。
他们离开葡萄领时还是清晨，如今西边的天空已然有了红霞。安娜金没敢让马车驶进黑森林，而是堪堪停在林边。
诺尔呆滞地看着手中的魅魔尾巴，他转动视线，发现盗贼也满脸吃了苦瓜的表情。也就安娜金和忒斯特比较淡定。
突然，诺尔灵机一动：“等等，我们不能这样打扮。”
“为什么？”安娜金停下了摆弄犄角的手。
“如果我们都打扮成魅魔，四个人足以被视为一个新的‘族群’。我们的行为可能会被视为入侵，会让那些魅魔产生另一种警惕。”诺尔实话实说。
“太好啦！”盗贼索罗嗖地收起那套时装，“老姐，你想穿你穿吧，人家脸皮薄。”
“混了人类不是更糟吗？”安娜金悄悄踩了盗贼一脚，皱起眉。
“不，魅魔并不是敌视人类的种族。它们有很强的社交需求，经常和其他类人生物混在一起。”
不了解用户需求，又怎么打造高效率梦境？人际关系可谓每只魅魔的必修课。
“那……”安娜金拿着时装的手也犹豫起来。
大家都穿倒没什么。只要有一个人不穿，穿的人就比较……微妙得羞耻。
“我来吧。”忒斯特无所谓地说道，“安娜金大人，您和您的兄弟不必勉强。我弟弟比较内向，估计做不来。按他的说法，我一个人足够。”
安娜金目光从两人脸上走了一遭：“可是你们看起来……”
忒斯特微微一笑。
他摘下金边眼镜，解开编在一起的黑发。长发散落，夜色般的发丝逐渐化为雪白，青蓝的眸子变成了灿烂的金色。恢复原本样貌后，忒斯特解开了特地系紧的衣领扣子。
“这样看起来就不像兄弟了。”忒斯特笑着说道。
诺尔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熟悉的细微波动——这厮正利用玩家们的好感，悄悄发动了“梦境操纵”。
“那就麻烦您啦。”安娜金果断收起时装，点点头。
“您太客气了。”
忒斯特把玩着那根长而滑腻的黑色细尾，“现在谁能告诉我，这东西要怎么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