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

作者: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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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杨煊这样说,汤君赫便不再说话了。年少时他就惯于配合杨煊,现在也一样。

他能察觉出杨煊对他的欲望,不仅仅因为刚刚那个让他想打寒颤的冷水澡。从年少起他就知道,杨煊对他是有欲望的,而他曾经也一度想利用这种欲望靠近杨煊、讨好杨煊。

他闭着眼睛睡不着,又想起那张照片和那件包裹在迷彩服之下的白T恤,明明只是很简单的旧物,却牵扯出年代久远的记忆。那让他陡然意识到,十年间杨煊于他的情感,就如深不可测的海水一样,伴随着那两件旧物,沉缓而悄然地露出了冰山一角。

汤君赫想要抽出手给杨煊盖被子,但刚一动,杨煊便有所察觉地握住他,很低地出声道:“睡不着?”

“有一点,”汤君赫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看着他问,“哥,你冷不冷?”

“不冷。”杨煊这样说,但汤君赫还是扯着被子给他盖过去,继而他没有收回手,而是就着这个盖被子的动作抱住杨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也许是因为睡在外面的缘故,杨煊的体温很凉,汤君赫便收紧胳膊,将他抱得紧一些。他察觉到杨煊的身体僵了一下,几秒种后抽出一只胳膊,从他脖颈下面穿过去,翻了个身,也同样抱住他,然后低头吻了一下他额前的头发。

汤君赫在重新闭上眼睛的时候想,他妈妈汤小年说的是对的,一个人实在是太孤独了。

翌日上午,汤君赫起床后便开始整理汤小年的遗物,汤小年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衣柜里,多是些衣物,并不需要他做过多收拾。

在他把这些遗物抱到床上时,成摞的衣物里掉出来一个笔记本,砸到他的脚趾上,有点疼,但他并没有在意,蹲下捡起那个笔记本,随手翻了一下。

本子中间夹了一张照片,他抽出来看,是汤小年在年轻时和杨成川的合照,已经泛了黄。照片上的两人头抵着头,杨成川风华正茂,汤小年明艳动人。汤君赫盯着照片上的汤小年看了很久,他从没见过汤小年的脸上流露出这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表情。

“收拾得怎么样了?”杨煊这时侧进身子问。

“哦……快好了。”汤君赫回过神,将照片收起来,没让杨煊看到。

公墓很快选好,下葬汤小年的那天,汤君赫不声不响地流着泪,把她的遗物一件一件烧给她,烧到最后,那张被他带在身上的照片也没拿出来。他抱了私心,想让汤小年一个人干干净净地走,去了别的地方就重新开始,别再跟杨成川扯上瓜葛。

墓碑上的照片是汤君赫选的,二十出头的汤小年穿着那件姜黄色的连衣裙,笑得明艳动人,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末了,汤君赫跪下来给汤小年磕了三个头,再站起来时,他意识到他跟汤小年之间的种种牵连彻底结束了,往后他真的没有妈妈了。

墓园设在郊区,风有些大,汤君赫站起来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晌,这才侧过脸跟一直陪在他身后的杨煊说,哥,我们走吧。

荒芜肃穆的墓园里,两个人牵着手,谁也没说话,静默着走到墓园门口。

后事全都办妥,离开润城前又去陈兴家里拜访一趟。

陈兴的太太听说两人要来,提前把屋子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两人一到,她从厨房走出来,连连感叹都长大了。

“你陈叔叔总跟小姝提起你俩,说小煊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有多独立,君赫又学习多么好,哎哟,小姝就抱怨他说,谁让你生不出来人家那样的?”陈太太笑着说。

小姝是陈兴的孩子,今年高二,见杨煊和汤君赫过来,周末作业也不写了,从房间走出来,躲在沙发上偷偷地打量他俩。

“这是杨煊哥哥,这是君赫哥哥,”陈太太跟女儿介绍,“以前见过杨煊哥哥的,还记得吗?”

小姝有些怯地点头。

“长大了。”杨煊说。

“你们都长大了,她也长大了。”陈太太招呼道,“坐啊,你们坐沙发上。”

杨煊坐下来说:“比小时候变漂亮了。”

“你这样说,她要高兴死了。”陈太太笑道,又说,“有什么学习生活上的问题都可以问哥哥,你们聊着,我去做饭了啊。”

小姝想问也不敢问,等到陈太太又回厨房做饭,才有些脸红地好奇问了句:“哥哥,你们那时候在一个班吗?”

杨煊正转头和陈兴说着话,汤君赫便看着她点了点头。

“是一中?”

汤君赫又点了下头:“嗯。”

小姝一听便撅起嘴,小声嘀咕道:“为什么我们班男生一个个都歪瓜裂枣?”

陈太太做了满满一桌好菜,陈兴也兴致高,饭桌上开了一瓶白酒,给杨煊和汤君赫面前各自斟上一杯。

“走的时候还没成年呢,那时候喝不了,现在可是能光明正大地喝了。”陈兴拿起酒杯说,“来,先干上一杯。”

汤君赫拿起酒杯要喝,杨煊这时却伸手按着他的手腕,对陈兴说:“陈叔,我跟您喝吧,他不会喝酒。”

汤君赫想了想,松开了握着酒杯的手。明明杨煊知道他会喝酒,但却总是在外人面前替他挡下,想来也许杨煊并不喜欢他喝酒。

许抽烟却不许喝酒,这是什么道理?汤君赫想不明白,却并不坚持。

大抵他的确长了一副不会喝酒的模样,陈兴闻言也信了,并不多劝,只是说:“象征性地喝一口,好吧?剩下的我跟小煊喝了。”

汤君赫依言喝了一口,他并不贪杯,却也不讨厌喝酒,有一段时间他很喜欢喝醉之后的微醺感,站起来时天旋地转,好像世界都能倒转。

陈兴在政府混迹多年,酒量自然不错,杨煊也并不扫他的兴,斟了酒便很干脆地喝掉,来者不拒,喝得陈兴很高兴。

尽管知道杨煊右胸的枪伤已经愈合,并不耽误喝酒,但汤君赫还是隐隐有些担心,在一瓶白酒快要见底,眼见着陈兴又想开一瓶时,他小声提醒杨煊:“别喝太多了,小心伤口。”

话是对杨煊说的,音量却把握得很到位,确保陈兴也能听到。

陈兴一听,果然停了动作:“一高兴全都忘了,枪伤没事吧?长好了没?”

“没关系,”杨煊道,“早就好了。”

陈太太也在旁边劝:“喝这么多可以了,别一个劲儿地劝酒了,小煊懂事才不拂你面子。”

其实两人都有些喝多了,只是陈兴喝多了话变得更多,杨煊却变得话更少了。

饭毕已经晚上九点多,陈兴喝了酒,不能开车送他们,坚持要送他们去楼下打车。

“十几分钟的路,我们走回去,”杨煊说,“您别送了。”他说话和动作都跟平常无异,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到底醉了还是没醉。

直到下了楼梯,汤君赫才意识到杨煊是真的喝醉了。因为在他们走到一楼时,杨煊忽然停下来倚着楼道的墙说:“等会儿,有点晕。”

汤君赫站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说:“要不还是打车?”

“不用,走路吹吹风就好了,”杨煊伸手把他揽到怀里说,“过来我抱会儿。”

汤君赫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他感觉到杨煊很用力地搂着自己,像是要把他嵌到他身体里的那种用力。

杨煊的头微低着,带着酒精的呼吸一下下擦过他的耳畔,烧得他的耳朵发烫发红。

楼道安静,并无人经过,他们不知拥抱了多久,直到楼道外面有车驶过,短促地响了一声鸣笛,杨煊这才松开他,拉着他的手推门走出去。

夜风很凉,一时两人都不说话,很慢地朝前走,枝头上新发的叶子在头顶簌簌地响动。

路过一家药店,汤君赫停下来,说要进去买解酒药:“你坐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出来。”路边有一条木长椅,他想杨煊可以坐在上面休息。

他说完,正要转身时,杨煊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顺便买包烟。”

“嗯。”汤君赫应着,朝药店走过去。

从药店买了一盒解酒冲剂,又去隔壁的烟酒店买了一包登喜路,走出来时,杨煊并没有坐在长椅上,而是身体微微后倾地倚着不远处的一面墙,转头看向他的方向。

路灯并不太亮,散发着昏黄的光,杨煊站的地方又被身后的墙挡住了一些光,使得他隐在昏暗当中。

汤君赫朝他走过去,在他靠近杨煊时,杨煊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他发现自己还是抑制不住地心动,这种感觉跟年少时一模一样,隐隐忐忑,又隐隐期待。

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走到杨煊面前,把那包烟递给他。杨煊伸出手,但却并没有接过烟,他只是盯着汤君赫,握着他的手腕朝自己带了一下。

他的力气很大,陡一用力,汤君赫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到怀里,继而他感觉杨煊低下头,伴随着罩下来的影子和强烈的酒精味道,一个吻落在他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