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师,大骗子

作者:刑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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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云羲回到房间时,宋玄已经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烛火一跳一跳地,阴影与光线在他的脸上一起晃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宋玄的确是累了。

其实阅读别人记忆是相当消耗精力的一件事,哪怕是做生意,宋玄也通常点到为止,这次却是一天之内连续深挖了两次觉远的记忆。

尤其是觉远那浓厚压抑的情绪,也对宋玄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他手里还捏着一支笔,想来是想写些什么,只是中途就已经睡了过去,那支笔松松散散地被握在他的手中,浸染的墨水也已经干涸。

宋玄听到姬云羲回来的动静,睡梦中嘀咕了一句:“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姬云羲走到桌案面前,仔细瞧着宋玄的脸。

他的呼吸很均匀,也没有打鼾,就那样静静地睡着,仿佛是一幅画。

姬云羲微微俯下身去,颊侧的碎发与他的交织,呼吸也几乎混在了一起。

这样的距离让姬云羲感到一丝古怪的悸动。

“宋玄,”他在他的耳畔轻声问。“你是怎么让觉远开口的?”

这件事白小桃压根就没有想到,在她眼里,能算命能捉鬼,知道这些事情也不足为奇。

可姬云羲却不像白小桃一样好糊弄。

一个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的哑巴。

宋玄到底是怎么从他身上得知事情的真相呢?靠算吗?

可像是宋玄之前说的,若是他能算得这样精确详尽,恐怕也不至于去掺合些江湖骗子的把戏了。

“嗯……”宋玄在睡梦中挥了挥手,拍在了姬云羲的脸上,轻轻一下。“别吵。”

姬云羲捉住自己脸上的手,微微用力攥紧:“好,不吵。”

迟早,你都会亲自告诉我的。

姬云羲的眼中闪过一道微芒,最终还是脱下外裳,披在了宋玄的身上。

他将宋玄手中的笔轻轻搁在一旁,又吹熄了灯火。

“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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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五蕴寺闹鬼了。

这事是从白小桃那闹起来的,说是听到隔壁有怪声,紧接着女厢的香客也纷纷说,曾见到窗外有人披着袈裟飘过,院里不知为什么会有皮肉焦糊饿味道,或是听到奇怪的声音,仿佛是在念经,却怪异得很。

最夸张的是,有人曾说自己见到了鬼火。

这一系列的事情当然是出自宋玄策划,也是白小桃给了他一个灵感。

连活泼的白小桃都会这样怕鬼,那在女厢引起恐慌并不是一件难事。

尤其是若论装神弄鬼,宋玄绝对是个中行家。

这些寺庙里头的恶匪,在这方面可是远远及不上他的。

什么飘过的人影、怪异念经声还都算是小儿科的,在宋玄把一簇蓝汪汪的鬼火弄出来的时候,白小桃的尖叫声差点把自己喊背过气去。

连姬云羲和觉远也没想到,他能搞出这么个玩意来。

“先、先生,这当真是、是鬼吗?”

她盯着那簇飘忽不定的蓝色火焰,眼神也跟着游移。民间大都传说,鬼火是人死后的灵魂所化,白小桃也是一直这样相信的。

宋玄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朋友教我的,他说这只是一种特殊的火焰罢了。”

“是不是都无所谓。”姬云羲说。

重要的是,有了这东西,这次的计划就是万无一失了。

果然,在接连几宿的装神弄鬼以后,五蕴寺陷入了一种混乱又恐慌的气氛中。

又有宋玄操纵着流言的传播,便有人开始隐隐怀疑,既然是高僧飞升的福地,又怎么会闹鬼?

这该是有多大道行的恶鬼,才敢在这里作恶?

而更让人不解的是,寺里的高僧们,非但没有出来辟谣捉鬼,反而死一样的沉寂着。

“他们到是沉得住气。”姬云羲评价。

“他们不是沉得住气,是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怕了。”宋玄窝在椅子里,手里翻着新出的话本。“否则他们早就有所动静了。”

姬云羲随手从他桌子上拿起一册话本来看,发现竟然是一些鬼神志怪:“你什么时候改看这个了?”

“不是怕你以为我不正经?”宋玄促狭地笑,姬云羲这才想起来,之前他曾嫌弃过宋玄,总看那些情情爱爱的本子。

不想宋玄还当真记得,换成这些鬼怪故事了。

姬云羲翻了翻,发现里头有一页上画着春宫图似的画面,赤裸裸的男女肉体,交缠在一起,忍不住将书推到他眼前:“的确正经多了。”

连情情爱爱都不谈了,直接荷枪实弹的上了。

宋玄咳嗽了一声,连忙将那书收起来:“就你会翻,这册是专讲艳鬼的。”

姬云羲凑到他身边,瞧他手里的那本:“那你这册是讲什么的?”

“讲冤死鬼的,”宋玄头也不抬。“凶宅冤魂、凶灵复仇的故事。”

姬云羲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色来。

怪不得最近宋玄装鬼吓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原来他自己看不算,还从里头借用些情节,落在这寺庙里头。

宋玄的恐吓也的确有效果。

他们这行,装神弄鬼也是讲究法子的。

装得是人心里的神,弄的是人心里的鬼。

他故意叫白小桃捏着嗓子怪声怪气的念佛经,那些假装弄出来的人影,也是披着烧焦的僧袍,还特意捉了些山鸡野兔,烧的焦糊,让那些味道充斥在整个院落。

为的不但是吓唬那些女眷,而是恐吓这些无恶不作的匪徒。

净空净明死的那样凄惨,他不相信那些山匪心里没有一点害怕。

哪怕是一棵种子,宋玄也要将他挖出来,灌溉发芽。

就在这样接连几日的恐吓之中,寺庙里的香客越来越少,寺里的僧人脸上的神态也不复先头的轻松祥和,反而各个脸上透着隐约的狰狞与恐惧。

“明天动手?”姬云羲问。

“嗯。”宋玄将书册放在一边,摇了摇头。“便宜他们了。”

这群山匪说是十恶不赦也不为过,仅五蕴寺一桩案子,就足以让他们人头落地,可是他们几条烂命,又怎么抵得过他们手下数不清的亡魂呢。

再加上他们为首的几个,手上都有度牒,按照旧例,有度牒者大都不上酷刑,至多是一个干脆利落的问斩。

怎么看都是便宜他们了。

可这世上的恩怨情仇,又哪能一一算清等偿呢?

宋玄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算起来宋玄和姬云羲在寺庙里逗留了足足七天,原本白小桃两日前就该启程,为了这件事,却硬生生拖到了现在。

在第七天,宋玄等的日子终于来了——净空的祭日。

这一天,也是常宁的知府老爷要来进香的日子。

五蕴寺的名声终于响到官家也来拜访了,放在以前,他们是该弹冠相庆的,可在此刻,他们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一年前,净空就是在这一天飞升的。

所以纵然五蕴寺有闹鬼的传闻,可前来上香膜拜的人仍是络绎不绝。

可只有五蕴寺的假和尚们心神不宁:这里只有他们知道,一年前的今天发生了什么。

这几天,寺内恐慌的气氛被煽动到了极致。

这群假和尚们再凶残,也只不过是人罢了,先前借着人多势众行凶,倒也不觉得恐惧,如今却被这些精神上的玄虚弄得人心惶惶。

只是他们再恐惧,也得硬起头皮来,各个作出一副冷淡自持的僧人模样,来接待知府老爷的到来。

知府前来进香的那日,普通的香客均被限制走动。寺内一半的和尚都去迎接,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在维持着基本的运作。

觉行顶着净空座下弟子的身份,披着净空曾穿过的袈裟,一脸庄严地迎知府进门。

他手捻佛珠,口中念着“阿弥陀佛”,仿佛连脸上的刀疤都变得圣洁了。

那知府瞧见他这清净无为的模样,丝毫没有起疑,只笑道:“早听说寺庙的俗务是净空大师的新弟子打理,如今一见,果然也是一位高僧。”

觉行本就是善于伪装之人,如今更是驾轻就熟:“施主过誉了。”

知府笑道:“早些年我还见过净空大师几面,当时他慷慨施粥、治病救人,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我还写了折子,想让上头赐块牌匾下来,只是一直也没个着落。”

“等过几日,我再上个折子去问问。”

觉行慢慢施了一礼:“世俗名利于我们而言不过是业障罢了,家师早已前往西方极乐,想来也不会这些。”

“这可不行!”知府忙说。“你们不在乎,可百姓在乎着呢,这是你们应得的,你就不要推拒了。“

觉行闻言微微动容,终于轻轻叹息了一声:“如此,便多谢施主了。

觉行不通佛法,但是这不重要,他在净空手下学到的一点皮毛,到也能糊弄糊弄半点不懂的寻常人。最重要的是,他足够的圆滑,也足够机敏,只要顺着知府的话,打几句意味不明的禅语,自然就能让知府以为他是一位得道高僧。

能得到知府允诺的牌匾,他已经足够心满意足,连几日来闹鬼给他心中带来的阴霾,也消散了些许。

他早就听说过知府喜好书籍,便在用过斋饭,聊无可聊之后,邀请对方前往藏经阁

知府早就听闻过五蕴寺有一处藏经阁,自然欣然同意了。

而在打开藏经阁大门的一瞬间,觉行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

两张人皮,正挂在正对门的墙上。

空荡荡地,随着开门时灌进的风摆动着。

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籍上都沾着血迹,地上也积满了血液,几乎要汇集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

刺鼻的血腥味,冲击着他们的鼻腔。

“这……这……!”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诡异的一幕,下一刻,终于有人发出了颤抖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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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宋玄整张脸都变得苍白。“你说,觉远他……”

“嗯,”姬云羲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随即很快地又带上了那副淡然地面具。“现在追究也来不及了,还是将人先救出来吧。”

现在寺里的假和尚全都被藏经阁那边吸引了注意力,他们只要打晕那两个地窖的看守,就能有足够的时间将僧人们救出来。

宋玄心里清楚这时候耽搁不得。

可他也清晰的知道,这件原本由他策划的事情,早已脱离了他的控制。

现在游戏的掌控者,是已经无所顾忌的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