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师,大骗子

作者:刑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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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以前——

“这样就够了吗?”姬云羲倚在门边,微微扬起头望着天上的云朵,仿佛在与某人谈论今天的天气。

觉远低着头,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宋玄会想法子救出你的师兄弟,把这群人送进大牢,让他们人头落地。”姬云羲轻声问。“善恶到头终有报……这出折子戏,就要停在这里了,你可还高兴吗?”

觉远直勾勾地盯着姬云羲,一瞬不瞬。他看起来仍然像是一个沉默乖巧的小和尚,但姬云羲却在他的眼底看见了一头蛰伏的凶兽。

姬云羲笑了起来。

他知道觉远的回答是什么。

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满足于善恶有报、因果轮回的。

“我知道宋玄一定让你保守了什么秘密。”姬云羲对他的关注并没有超过一瞬,只是用恰到好处的音量低语着什么:“那么,你也记得,接下来的话,是不能让宋玄知道的。”

姬云羲的声音总是凉丝丝的,让人联想到井水里的月亮,或是刀剑上的寒芒。

可他此刻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恶鬼在入睡者耳畔的呓语,不断地挑拨着他内心深处翻滚的岩浆。

哪怕觉远再戒备,也不得不承认,眼前少年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推在他背后的一只手。

推着他走向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

他却无法拒绝这只手。

觉远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会让你亲自动手的。”

从头至尾,姬云羲仿佛是一个醉心风景的病弱少年,连那冷淡柔和的神色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出卖他的,大概只有他眼角微微的弧度。

“快要下雨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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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玄驱赶着马车,狠狠地抽了一鞭子,仿佛是在发泄心中难解的情绪。

姬云羲坐在车辕上,瞧着他抿紧的双唇,忍不住挑了挑眉:“生气了?”

“不是生气,我只是……”宋玄叹息了一声。“我只是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已。”

原本宋玄早就策划好了,知府嗜书人尽皆知,觉行必然会邀请他到藏经阁去。

他的本意是想弄些鸡血,让觉远洒在藏经阁里头,再写个冤字,做出一个吓人的样子。

他还照着净空的字迹写了一本状纸,想借着鬼神的名义送到知府眼前。

而他们两个和白小桃,则负责冲进地窖,驾驶马车,护送僧人到城内客栈落脚。

日后知府清查起来,只让白小桃托辞是她无意中发现了地窖,将僧人救助出来便是。

等到知府一出寺院的大门,这群僧人就可以作为证人,将那些恶匪绳之以法。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这件事就会变成枉死的高僧灵魂不散,不断向外人求救,最终沉冤昭雪的一个故事。

可他万万没想到,觉远已经疯了。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了两个恶匪,剥了他们的皮,挂在了藏经阁里。

更令他头痛的是,如今寺庙里只留觉远一个,天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觉远这些年来在寺庙中长大,后来又做尽了脏活累活,对五蕴寺早就了若指掌。

再加上他那满腔的恨意,没有什么是觉远做不出来的。

宋玄原本是好意,想让枉死的魂灵沉冤昭雪,却叫这件事在他手里难以收场了。

姬云羲帮他按揉着太阳穴,脸上带着微不可查的浅笑:“你不必担心,觉远聪明的很,不会出事的。”

“我不是怕他被觉行发现,”宋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我怕他是要关起门来,将那一干人等赶尽杀绝。”

姬云羲替他按揉的手微微停了下来。

“那又有什么不好?”他问。“他只是报仇雪恨罢了。”

“寺院里那群人,死不足惜。”宋玄摇了摇头:“我只是怕他回不了头。”

“报仇雪恨,真要能雪恨倒还好了,以觉远的性情,他就是亲手杀了这些人,也还是会恨。他就是杀尽天下人,也换不回他的师父,反而会更加沉溺于旧事中,也愈发痛苦。”

宋玄低声说:“我怕他这辈子都走不出这个桎梏了。”

姬云羲没有回答。

宋玄说中了。

姬云羲从看到觉远的那一刻就知道。

他已经不是一个僧人了。

甚至,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姬云羲忽的低低地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喜欢看戏本上那些报仇雪恨、快意恩仇的大戏。

可有几个人关心过,那个大仇得报、满手鲜血的侠客,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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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还在下着雨。

觉行独自坐在禅房中。

他在等一个人。

在净空祭日的当天,他们在藏经阁发现了两具尸体,所有的僧人香客被要求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官府的调查,不得四处走动。

当天晚上,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雨水冲垮了他们堆砌的九重土台、压断了一棵老菩提树,正正好挡在了僧人居住的内院门前。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这个小小的院落,彻底成为了一座孤立的岛屿。

而同时,他们发现,被关在地窖里的僧人消失了,觉远也不知所踪,地窖里只剩下几个山匪被砍断了手脚,只剩下躯体在不断的蠕动。

这两天大部分的人都在试图逃离这个寺庙。

可是他们都死了。

有的翻墙而出,从墙头坠落,墙外埋好了削尖的竹子,根根穿过他的身体,仿佛万箭穿心。

有的想要砸断门上的锁,却触动了机关,被射穿了喉咙和眼睛。

有的被不知哪里来的毒蛇咬死,在厨房被马蜂蛰死。

更多的人,是被烧死在房间里。

这群恶匪从没想过,他们纵横多年,手上刀下亡魂无数,连官府都拿他们无可奈何。这一个小小的僧院,却成了他们的葬身之地。

最后只剩下了觉行。

并不是他想呆在这个禅房里,而是在他早在第一天吃过宵夜以后,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就已经在这个房间了,浑身酸软麻痹,没有半分力气。

他知道这里不会有任何的机关。

因为这里是净空的禅房。

他不信鬼神,所以他知道这些闹鬼只会是人的复仇。

而这个人,他知道是谁。

这个人不会忍心烧掉净空的禅房,更不会在这里放置毒蛇或是箭支的机关的。

这个人没有杀了他,是不会甘心的,他迟早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

留他在这里,只是为了享受最后的盛筵而已。

“是你吧?觉远师兄?”觉行扬声问。

觉远出现在门口。

还是那样一副少年的模样,圆溜溜的眼睛,微薄的嘴唇,尖尖的下巴,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上面带着深深浅浅的暗红色斑点。

他手中握着刀。

那把刀从刀身到握柄都沾满了血迹,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仿佛血红色的眼泪。

“他们都死了?”觉行盯着外头,脸上竟带着笑容。

不是他假装出的稳重、憨厚的笑容,而是一种真真切切的高兴的笑容。

觉行在觉远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他笑得更高兴了:“不愧是我的师兄,厉害,厉害!”

如果不是他浑身动弹不得,只怕现在已经快活地鼓起掌来了。

觉远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面前,眼中没有任何的色彩。

这让觉行想到了净空在火中被焚烧的那一天。

他也是这样高兴的笑着。

觉远也是这样的一副表情。

一起观看那一场盛大的典礼。

“你要杀了我吗?”觉行笑嘻嘻地盯着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等你好久了,我现在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觉远手中的刀动了一动,精准无比地断了他左手的手筋。

紧接着他切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他曾经在丐头儿那看了好多次,所以动起手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觉行痛得冒出了冷汗,脸上的刀疤都扭曲了,却还是笑着。

他说:“我猜你要削去我的舌头,对不对?”

“真可惜,我原本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觉远抬起了刀。

“师父会去往极乐。”觉行看着他那双麻木的眼睛,笑得不可自持。

“而我,会在地狱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