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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陆其裳那日兴冲冲地出了门,朝堂上的内阁变形同虚设,宋玄的摘星阁反倒成了另一个小内阁。
摘星阁顶层大的很,宋玄只住了其中一间,如今令扫出一个宽敞的内厅来,布置了案几纸笔,权做另一个内阁用。
参与其中的人并不多,倒也还装得下。
除却姬云羲、宋玄、陆其裳这三个人,还有就是温朝辞,方秋棠,以及被闻风追随而来的季硝。
有时会多上祝阳和觉远两个,只不过他们并不参与其中,只有关系到侍卫、或是昭夜台的事,才会进来听听。
内阁的大臣走了一半,剩下的也是噤若寒蝉,个个修起了闭口禅。宋玄这里的人,却是个顶个的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往外蹦,方秋棠尤是其中翘楚。
“你这不疼不痒的,叫什么变法?要我说,你这时候要改吏治,头一个要改的就是那一套官员考校的旧皇历。太祖那阵打天下的都是些什么人?莽夫,屠户,走私犯,算命骗子——宋玄,我不是说你。”
“这帮人留下来治国的那套玩意儿,能是什么好东西?千疮百孔,贻笑大方,能坚持这么些年,都是奇迹了。你们倒好,巴巴地捧着,还当警世恒言呢?”
“要改,就改个通透,不成就罢了,成了,大尧这江山指不准还能多坚持个几代——”
方秋棠本来就是个口无遮拦的,如今真给了他说话的机会,愈发得肆无忌惮,惊得季硝直捂他的嘴。
温朝辞的嘴巴更是能吞下一个鸡蛋。
“你拦着我做什么?”方秋棠狐狸眼一眯,冷笑一声。“怎么着,请我来,连句老实话也不让我说?”
他是冲着宋玄说的,目光却直往姬云羲那瞟。
却不想,姬云羲毫无愠色,反倒心情大好:“说得好,你接着说。”
方秋棠见他没有异议, 更是将那狐狸尾巴翘得老高,得意洋洋地指点江山起来。
宋玄却忍不住踹了姬云羲一脚:“手。”
姬云羲这才把手从宋玄的大腿上收回来,咳嗽了一声。
宋玄瞪他一眼:“你倒是心宽。”
方秋棠只差没指着姬姓祖宗的鼻子骂了,姬云羲浑没事人似的。
“他骂得有理,”姬云羲勾起嘴角,竟有几分舒服。“左右都是些入了土的老鬼,跟我又什么干系。”
不信鬼神,不敬先祖,姬云羲这一身的反骨,当真是叛逆到了家,只怕姬姓老祖宗在天有灵,头一个要劈了这个祸害。
宋玄揉了他一把:“那你也听着些,这些最后都该你拿主意的。”
“我都听着呢,”姬云羲撑着下巴,眼中流溢出淡淡的笑意:“我觉得挺好的。”
宋玄问他:“什么挺好的?”
“这几个人挺好的,说的话也有意思。”姬云羲面对外人,鲜少有不那么冰冷阴沉的时候,反倒带了隐约的兴致。“比内阁那些各怀鬼胎的强。”
宋玄瞧过去,方秋棠正捻着陆其裳那份变法的政策滔滔不绝,陆其裳竟也听得两眼放光,与他一同商讨。
温朝辞在边上奋笔疾书,时不时地插上几句嘴,少见的没了那副君子温润的嘴脸,反倒露出勃勃的野心来。
反倒是季硝在一旁,瞧着方秋棠的眼神,半是倾慕,半是担忧。
没有满口的仁义道德,没有死气沉沉的规矩劝诫,俨然已经将姬云羲这个主君扔到了一边。
这样的场景,在内阁是决计见不到的。
宋玄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比内阁强多了。”
“宋玄,你知道吗?”那边方秋棠不知在说什么,猛地点了宋玄的名字。
宋玄只顾着跟自家阿羲聊天了,哪里听了他的话,支支吾吾地应:“什么?”
陆其裳似笑非笑:“国师大概没有在听。”
方秋棠瞪了他一眼:“他现在跟某人狼狈为奸,就是个傻子,能知道个屁。”
转而还是问:“我是问现在国库里头,还有多少银两?”
陆其裳是刑部进身,温朝辞又是个京兆尹,一时之间还真被问住了。
宋玄更是对这些钱粮毫无成算,幸亏他还做了准备,指了指墙上的书册:“有个大略的帐,是呈给圣上的,但是细账都在户部,我就没什么办法了。”
方秋棠抽下那账册翻了一通,一边翻还一边抱怨这账册记法奇葩,晦涩难懂。
季硝就在边上跟他时不时应和几句,最后反倒算得比方秋棠还快上几步。
他念的那个巨大的数字,竟让众人都愣了一愣。
“哪来……这么多银子?”陆其裳记得年初户部还说预算不足。
方秋棠皱着眉,半晌才道:“近来有一笔额外的收入——”
“抄家。”姬云羲接话。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姬云羲前些日子真是抄了不止一家,只不过血雨腥风、人人自危,便也没有人关注抄家抄出了多少银两。
那些个世家,各个白玉为堂金作马,肥的流油,总不会少了银子的。
方秋棠又说:“还有一笔没有出去的支出。”
他犹豫了片刻,才说:“皇陵。”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的确,帝王的陵墓大都从登基不久就开始修建,耗资甚巨,户部年初核算,自然将这一项也算了进去。
可姬云羲这一年,搅风搅雨,没有片刻的安宁,众臣连他的婚事都没有落实,哪里想得起皇陵这一项,便暂且搁置了。
只是这笔银子,也无人敢去挪用。
如今他们无论是变法改向,还是扩充军备,的确是少不得银钱的。
但若说要用姬云羲修坟头的银子,哪个也没胆子去说。
这家众人都噤了声。
却是姬云羲浑不在意:“谁要花钱去修坟?吃不能吃,喝不能喝,人死如灯灭,死了以后只不准还要让人盗墓挖坟,你们拿去用就是了。”
众人皆是一愣。
陆其裳反倒有些犹豫:“这……皇陵总是……”
“我只说一次,”姬云羲声音淡淡。“你们若不用,我就拿去给哥哥修宫殿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宛丘。”
他说得真真的,倒真让众人不敢再推拒了。
反倒是宋玄笑着说:“事急从权,你们用了便用了,改日有了银两,再挪回来就是了。”
陆其裳勉强点了点头,算是通过了这样一个方案。
这天夜里,众人散去时,陆其裳和温朝辞都过来,向姬云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却被姬云羲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赶走了。
待众人散去,宋玄笑着跟他说:“皇陵总是要修的,只不过晚上一阵子。”
姬云羲粘着他撒娇,声音却斩钉截铁:“不修。”
“修了皇陵,等我死了,他们就得按规矩把我给装里头,还不知道哥哥离我多远呢。”他哼哼唧唧地说。“宋玄,我就是死了,也要跟你埋在一堆。”
房间里就剩他们两个,姬云羲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好。”
宋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