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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上马,紧跟其后。
霍少煊侧身,淡笑着请诸位入阁。
等从第二层步入第三层时,喧嚣逐渐淡去,霍少煊垂眼跟在诸位王爷身后,以往他便是不想掺和进这浑水之中,才跟着参与狩猎,为了不引人瞩目,一般也是应付了事。
小恪身份特殊,年纪又尚幼,秦修弈便没有让他一起跟着。
这也算是唯一的慰藉了,霍少煊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微嘲。
这厮自己去林中撒欢一了百了了,谁人不知当初去靖王府挑选子嗣,是他霍少煊在一旁陪同,江王自方才起就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还有将贤亲王千辛万苦寻来的金疮药赠与他,看似是殊荣,实则根本就是将他往风尖浪口上推。
秦修弈在谋略上的确没让他失望过,若如今的朝堂是漂浮着沙砾的湖水,那么“猎季”便是那根搅混水的木棍,将淤泥彻底掀起来,并不心急于这一池的浑浊,但要先探一探虚实,瞧瞧这根基,究竟烂到了几尺。
将他们放在一起,无非想是让他们互相试探,等着瞧究竟谁先露出马脚罢了。
果然正如他所料,秦修弈如今,根本谁也不信。
他看似手中无权,也并无什么野心,但其实游刃有余,朝堂之上的风向,早就被他捏在了手中。
起先疑似与相辅不合,而后又尽力弥补,这是为了剔除掉当初与霍小公子的旧情,不让有心人起疑,而后又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稳定在君臣相敬之上,令那些虎视眈眈的墙头草摸不准他心中所想。
看似敬重贤亲王,但又和对方打着太极,四两拨千斤的搪塞过去,一切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此前任命江王、宣王,有看重之意,却又选择了江王弃子作为皇嗣,令人心中不安。
这一步步的决策,看似无意,但又恰好将一切牵制到位。
真不知是当真命好,还是秦修弈的城府,已经到了连他都毛骨悚然的地步。
霍少煊薄唇微抿。
这荒林是他的猎场,而身后的这座阁楼,又何尝不是他的掌中之物呢。
“霍相辅,伤势如何?”
忽然,贤亲王回头,目光温和地询问。
霍少煊淡笑:“已经痊愈,劳王爷挂心了。”
贤亲王天生面善,闻言朗笑两声,调侃道,“看来神医所制的金疮药当真不假。”
霍少煊轻咳一声:“这是自然,此药难寻,多亏王爷仁厚,让少煊免了不少皮肉之苦,在此谢过了。”
“相辅劳苦功高,皇叔这药,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江王走到石栏边,手中晃着酒盏,意有所指道,“毕竟,陛下向来愿意听相辅所言,能免去不少朝堂之争。”
霍少煊面不改色,语气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江王慎言,陛下向来愿意听谏言,众臣畅所欲言,陛下自有定夺,江王此言,倒像是说陛下……”
他轻笑一声,并未继续说下去,反倒令人心中更加不悦。
江王面色一变,宣王见状立即笑了笑:“相辅所言极是,皇兄不过随口一说,并无他意,若有冒犯,还请相辅见谅。”
霍少煊轻笑:“宣王言重了。”
“漂亮!”
忽然,一阵畅快的喝彩在他们耳边响起,几人下意识看过去。
他们在这你来我往,笑里藏刀,靖王殿下充耳不闻,目光含笑盯着远处的林间,透过枝叶的缝隙空挡,寻找他九弟的身影,玄色的身影在林间一晃而过,下一瞬,一只带着金色绸带的箭射中了一只迅速逃窜的鹿,他下意识喝彩一声,并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只有君主可用金、玄双色的绸带,其他的则是各自家族衣袍的颜色,并在上面绣上姓氏。
霍少煊见状顺势走到他身侧,借着赏猎的由头,暂时甩掉了身后几个虎视眈眈的家伙。
众人也识相地安静下来,纷纷走到石栏前,望着远处林间穿梭的众多身影。
不知是巧合还是某种感应,霍少煊一抬头,尚未寻觅,一眼就瞧见了那抹挺拔的身影,秦修弈的身形并不魁梧,对比一众肌肉虬结的武将,反而显得修长瘦劲。
拉弓对准猎物时,对方身上有种势在必得的张扬感,但又因为淡漠的神情,平添了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每一个动作都流畅利落,鲜活有力。
只是周围树木茂密,再往深处去,便瞧不见了。
混杂在一群同样目不转睛欣赏的人之中,霍少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秦修弈,分别多年后,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对方。
不知为何,分明狩猎方才开始,他脑中便已经浮现出自己为秦修弈添彩的模样。
或许在他心底也默认,年少成名的兆安帝,本就无人能及。
二楼的官员将石栏围得满满当当,瞧得津津有味。
秦帝尚在时猎季倒是热闹有趣,但渊帝属文,往后的猎季一切从简,而如今秦修弈一马当先,在一众大将中都显得格外出彩,令诸位大臣也莫名心潮澎湃。
时限一到,羌明赋用力撞钟,悠远而沉闷的响声荡入林间。
而后他一抬手,玄京卫策马入林清点猎物。
秦修弈率领一众参与狩猎的人回来,薄光覆在他身上,颈侧的细汗晶莹,他随意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扬起一个酣畅淋漓的笑容,朝身侧的魏庭轩道,“痛快!”
魏庭轩碍于身份只能含蓄地点点头,但眼中也是一片惬意。
阁楼之上的官员陆续下来迎接,秦修弈翻身下马,一抬眼便撞上了霍少煊清亮的目光,他挑了挑眉,并未闪躲,反而大大方方地扬声问,“霍爱卿此前便忧心于朕的伤势”
“方才看了一场,爱卿觉得如何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聚集在霍少煊身上。
霍少煊对上那双难得含着真切笑意的眼睛,心中的怨气莫名其妙散了个干净。
“……陛下威武。”
他站在阁楼之下,语气一如往昔般无奈温和,秦修弈淡淡垂眼,一瞬不瞬地看着。
而后,极为轻缓地勾唇。
林间匆匆穿过一阵如纱缓风,轻笼住眼前之人,只是透过那半遮半掩的虚影,方才令人如梦初醒,原来彼此闭口不谈的过往,并非不值一提。
而恰好是他们在踏过尸山血海,满身伤痛后,也不敢轻易触及的珍宝。
唯恐沾上了脏污,自此堕入虚妄,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