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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内。
霍少煊并不注重口腹之欲,便让羌明赋看着准备,依旧是三间上房。
他坐在屋内,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让霍少煊告诫自己今日不能再失态……而后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隐隐觉得不对。
秦修弈早年来过几回灵秋,自己一概不知,他思忖片刻,得出三种可能。
其一,在他们割袍断义前,对方有意瞒着,并不想让他知晓。
其二,在那之后,自己不再清楚对方的动向,所以不知。
其三,秦修弈并未有意瞒着,但也未主动告知,是自己不曾察觉。
只是,灵秋与秦修弈有何联系?
多年前,多年前……
这里有什么能让他在多年前……
忽然,霍少煊放空思虑的眼神骤然清明,眉头下意识皱起。
要说联系,恐怕只有那一个。
昭元皇后身边的侍女,春桃。
此地是她的故乡。
当初事发后,自己也跟着查了许多年,但都是一无所获,更何况他也不能动用更多的人脉,以免走漏风声,若稍有不慎,连带着霍家和秦修弈都难逃此劫,只能让自己的几个心腹去探。
只可惜冥冥中似乎有一双大手,将所有关于春桃的线索生生碾碎,他们查不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吱”的一声,门被人轻轻推开。
秦修弈阔步走进来,脸上还带着些许笑意,显然是与那大黑相谈甚欢。
霍少煊盯着他,心里有股微妙的不爽。
当初秦修弈整日围着他转,自己倒是忘了,这厮可是连秦帝都舍不得罚的宝贝,一张花言巧语的嘴讨人欢喜也并不奇怪。
所以这么多年,没再粘着自己,身边也总归不缺纵容他的友人。
小二紧跟其后,将他们的菜上齐。
霍少煊生着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闷气,一言不发地坐着。
秦修弈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两眼,“阿兄?”
霍少煊闭了闭眼,心中默念三遍。
他是陛下,他是陛下,他是陛下。
旋即扬起一个笑容,“何事?”
秦修弈收回目光,“我瞧阿兄兴致不高,看来是我多虑了。”
霍少煊心里面无表情,面上却笑吟吟地夹了一筷子萝卜,送入口中后,他脸色一僵。
说是萝卜,但霍少煊第一口当真没尝出萝卜的味道,辛辣的滋味在口中百转千回,他缓慢咀嚼着咽了下去。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秦修弈也跟着夹了一筷子那萝卜。
霍少煊下意识想要提醒,当初这臭小子说什么都不吃带姜带蒜的菜肴,有时那汤药里放了姜,就算是霍小公子亲自喂都不愿意张嘴,非得挨顿打才肯抽抽噎噎地喝下去,哭得梨花带雨,一脸隐忍与倔强,喝完还闹脾气,背对着人发出一些可怜兮兮的呜咽。
霍少煊每回都心软,过去哄的时候,怀里就会多一个哭唧唧乱蹭的九皇子殿下。
但现在
霍少煊心里冷笑,全当没看见,心里默数。
下一秒。
秦修弈失态地偏头呛咳,耳廓脖子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咳咳咳!咳yue咳咳咳!”
霍少煊这才像是吓了一跳,慌忙之下将酒杯递了过去,“陛啸北!”
秦修弈单手捂住嘴,被呛出了眼泪,想也不想就接过了霍少煊递过来的东西,一口闷了下去,喉间顿时更加辛辣,秦修弈差点吐出来,瞬间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咳咳咳你……咳咳咳!”
他看上去极为狼狈,被呛得长睫挂上泪珠,眼尾红得滴血,蒙上一层泪光的眼睛格外润,这样又惊又怒地看过来,没有半点气势不说,还显得楚楚可怜。
与平日里冷淡威严的兆安帝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此刻的秦修弈令霍少煊有片刻的恍惚,就好似那位率真单纯的九殿,只是藏进这副成熟的躯体里,待到某个合适的时机,他们就会再度相见。
霍少煊见他扭过头,一声接一声地咳嗽,抿了抿唇,给他倒了杯温茶递过去。
“先漱口。”
秦修弈一言不发地接过,先是一口闷了,冷着脸缓了一会儿之后又理直气壮地将茶杯递给他,意思显而易见,还要。
霍少煊又给他倒了一杯,并在对方再次递过来时温声道,“还要吗?”
秦修弈脸色不太好,“不用。”
他方才看得真切,霍少煊分明吃了那该死的姜味萝卜。
如今最清楚他喜好的除了霍少煊便没了旁人,根本就是故意
忽然,秦修弈一怔。
故意什么呢?
或许压根没在意他吧,也可能早就将他的喜好忘了。
也是,如今的霍少煊再也不会宠着自己了。
他到底凭什么下意识觉得霍少煊非得提醒他呢?
光阴匆匆,以往轻易能抓在手中的东西都离他远去,就像一阵过而不留的风。
只记得那时自己成长得很快,快到有一天打闹时,忽然发现少煊已经背不动他了,自己的身量也高出对方一截,但还是忍不住像以前那样朝对方撒娇。
少煊背不动他,他可以背少煊,没办法再仰视对方,他可以蹲下或者低头,秦修弈仍保留着少年的习惯。
或许是听学时趴在案上,总是微微挑起眼去看对方,或许是那时自己稍矮些,总是扑进对方怀里后仰头笑笑,然后又埋进他的颈窝,悄悄嗅着雅竹淡香……
又或许那弥足珍贵的岁岁年年,霍少煊挺直的背脊和高大的身形早已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像是诅咒又像是恩赐,时而令他喘不过气,时而又让他得以慰藉。
但是霍少煊冷着脸让他滚的那天,他没办法像一条摇尾乞怜的丧家犬一般赖在门口不走,他身上还有需要自己挑起的重担。
“霍少煊”这三字,在他口中由温柔变得冰冷。
每每心中想起这人,随之而来沉甸甸的重量都告诉秦修弈。
他没放下,他放不下。
那夜对方哭着唤他“幺秦”时,突如其来的喜悦像是一把火,他一面憎恶自己,一面又享受贪恋着对方的在意。
这一切都像是荒诞可笑的独角戏,自始至终动心的人,只有他秦修弈而已。
霍少煊身上揣着的秘密,如今自己难以窥视,更何况朝堂之上各方明争暗斗,自己根基不稳,整体局势不容乐观,想要打破僵局,慢慢收拢自己手中的线,就得先除掉一些缠绕的水草,如今还缺一个能引着鱼群方向的“饵”,让那些嗅觉灵敏的家伙,自己浮出水面。
比方说,尚在牢狱之中的户部尚书,潘大人。
当初母后的死疑点重重,那绣着“渊”字的手帕给他敲了一记警钟,只渊帝一人,不会有如此手段。
能毁尸灭迹到这等地步。
他怀疑多年却又觉得荒谬的猜测,恐怕即将见分晓了。
如果霍少煊这次仍然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么收网之时,他也不会再讲究什么君子之道,豢养一个背叛自己的文臣,这点骂名,他倒是担得起……
突然,秦修弈垂眸望去,碗里多了一块清淡去刺的鱼片。
霍少煊见他面无表情地发呆半晌,难辨他心中所想,终究还是用干净的筷子给他挑了鱼刺放进碗里,嗓音淡淡的,“待会儿饭菜就凉了。”
秦修弈一口郁气不上不下,闷声用膳。
即便如此,他也顶多在豢养对方时换个风水较好的宫殿,仅此而已。
碗里又多了块红烧肉
嗯,再离自己的寝宫近一些,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