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等飞升

作者: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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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最大的奖品是什么犹未可知,但颜君陶支持他兄长的心却已经十分坚定。

摇旗呐喊,助长声势,还让弟子去急忙又多准备了一份烟花,只等医师临比完赛后就燃放。不管医师临得到第几,他都会是颜君陶心目中永远的第一。一如公子阳之前赢了下种种比赛后总会有的庆祝那样。

作为姜老爷子门下目前最小的弟子,公子阳自然也要参加伊耆药宗的运动会,而且是就差被师姐师兄跪着求他多参加几项了。因为,他们一脉上下,只有一个公子阳能打。若今年再不拿点成绩出来,从不爱发火的师父姜老爷子,就终于要忍不住地爆发了。

公子阳也是没有想到,他入门之后最促进感情的一件事……竟然是在运动会上给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长脸。

他几乎包揽了所有跑步项目的冠军,短跑、长跑、接力跑。

这有赖于公子阳此前在颜家后院采取的最佳“应敌策略”——跑。也因为公子阳还没有来得及成长为整日沉迷研究、终日不见光、皮肤苍白如纸的技术宅。

公子阳的师兄师姐们已经很多年没拿过冠军了,哪怕他们是宗主的弟子,在这种没有灵力附加的比赛里,也不会被别人给什么面子的。虽然都不怎么在乎输赢,但也不能总输啊。今年的公子阳就如一匹善良的黑马,横冲直撞地闯入了每个师兄师姐的心,怎么会有这么棒的小师弟!

公子阳在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一遍遍喊起来的时候,内心有着他也说不上来的感觉。

横幅上“君阳,全门的希望,我们以你为傲”在感觉有点丢人的同时,也让公子阳总忍不住勾唇,他已经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被人当作骄傲的感觉了呢?

不是因为任何人,只因为他。

每一声呼喊,都仿佛给他又增加了一层力量。

“谢谢。”颜君陶郑重其事地为公子阳,对姜老爷子道了谢。姜老爷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师父,他教的不只是弟子修行,更多的是教弟子修心,帮他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公子阳哪怕不树立这些,他可以发展得很好吗?

当然可以啊,有大药天匣在,他就是无往不利的药仙准候选,甚至这辈子没有了颛孙少将军一家的拖累,连半步药圣都可以稍稍奢望一下。

但发展得好,就一定代表了快乐吗?

公子阳在初来伊耆药宗的时候,太独了,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毫无存在感的透明期,他不需要全世界,全世界也不需要他。哪怕他心中藏着有再广阔的世界,再丰富的情感,不表现出来,和锦衣夜行又有什么区别呢?

颜君陶可以在很多方面给予公子阳帮助,却独独不知道该如何让他走出他给自己画下的小圈。

因为连颜君陶自己,其实都特别独。

“谢什么?”姜老爷子对颜君陶眨眨眼,然后就转身又去看比赛了。

哪怕是像欺负小孩一样,拿下这么多比赛第一,公子阳也不敢保证说他能把最后的大奖赢回来给弟弟玩。

医师临只报名参加了一项,就敢这么说。

因为除了蹴鞠和爬山以外,所有比赛只有第一名才会在总分里计一点,而医师临报名参加的爬山,第一却可以直接获得一百点。

一劳永逸,轻松碾压。

至于祖师爷为什么要设立这么一个倒霉规矩,据他自己说,这是为了让大家在强身健体之余不忘明白世界是不公平的。但从忠实记录了他生前言行的起居注来看,他采用这么一套,纯粹是因为他想搞事情,绝地反击的大起大落,那才叫人生。

姜老爷子忆苦思甜,他当年也曾赢下过爬山的第一,为他赢得比赛打下良好基础的就是他为了节省灵石而选择的一日八回上下山。

那种一击必中的感觉,他毕生难忘。

“爬山和跑步不一样,阳儿要被现实教做人了。”姜老爷子为自己的小徒弟捏了一把汗,生怕公子阳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被打击到。

“不会。”颜君陶笃定道。他看着正在被师兄师姐们围着恭喜,揉头大笑的公子阳,“他没那么脆弱。”

公子阳想要的是肯定,不是第一。

姜老爷子把这些都一一记在了心里,他对于颜君阳这个徒弟还是不够了解啊。

“那你参加吗?”颜君陶顺嘴又问。

姜老爷子摇摇头,遗憾道:“宗主不能参加。”

容兮遂更诧异了,医师临竟然没有因为这个理由就抢走姜老爷子的宗主之位,反而是去甘心忍受很有可能存在肢体接触的爬山运动?医师临这是被谁夺舍了?

真是谢谢他八辈祖宗。

“其实本来每次运动会的时候,师伯都会在这天暂代宗主之位,也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突然就不代了。”姜老爷子连专门爬山的便服都准备好了,还私下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练了好些天,只为不让自己太丢人。但他万万没想到,苦练多日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直接被剥夺了比赛资格。

“……宗主还可以暂代的?”

姜老爷子没有回答,只是给了颜君陶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因为大家的求生欲都很强烈啊。

医师临已经列队,遗世独立地站在了山门前,仰头看着好像没有尽头的青石台阶。他依旧是那一身万年如雪的广袖宽袍,目下无尘,气质清冷,仿佛随时可以冯虚御风,羽化登仙。他穿过伊耆药宗弟子的人山人海,准确无误看向了观众席上的姜老爷子,确认过眼神,是话最多的人。

姜老爷子吓得脖子往后一缩,终于把嘴闭成了河蚌,再不敢随便八卦。

“如果说宗主不能参加,那岂不是说祖师爷当年也不用参加?”龚宝宝同学一拍大腿,惊呼出声。他这人一激动,就爱拍自己的大腿。

龚宝宝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他当年没能意识到的问题——全派上下都不能例外的运动会,作为规则制定者的祖师爷却给自己例了外。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为看戏泯灭的人性?这什么见鬼的强健体魄,不会只纯粹因为祖师爷吃饱了撑的,想找点乐子吧?

姜老爷子一巴掌给了自家师弟后脑勺一记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声音是难得的严厉:“祖师爷也是你能够妄议的?”这么多弟子在旁边听着呢。

“我就是想想!”龚宝宝同学贼委屈,抱着头,蹲在原地,泪水在眼眶里开始打转,“你竟然打我。我要给你告我爹去!”

颜君陶一愣,老宗主不是……

“你去啊,你看看师父的牌位要怎么给你做主!”姜老爷子快被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师弟气笑了,“哪怕师父不是牌位,也会站在我这边!”

“你从小学的宗门史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想想祖师爷的性格……”还真像他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不对,想想他的为人……”更有可能了。

“总之,想想也不行!”

姜老爷子一锤定音,不想让伊耆药宗继续丢脸。

颜君陶使了个颜色,天衍宗那边就有弟子默默上前,开始安慰姜老爷子,想要为龚宝宝转移注意力:“没事,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天衍宗奇葩也多。您能想象因为深陷后宫争风吃醋的官司里太久,而影响了飞升年龄的吗?我们就有!”

天衍宗一改以往不拘弟子情爱的路线,走了清心寡欲的宗设,就全是拜这位好前辈所赐啊。

“那是你们更惨一点哦,我长这么大,都只知道感情问题容易产生心魔,没想到感情问题还容易产生别的。幸好,幸好,我从来都走肾,不走心的!”龚宝宝却非要凑上来,怒刷存在感。真是神仙也救不活该死的鬼。

姜老爷子更生气了:“你给我认认真真地对待感情。”

“你情我愿,她们都不认真,我认真了岂不是显得我很像个傻逼?”

“们?!你到底同时有几个小伙伴?!”

颜君陶用另外一个问题,拉住了在崩溃边缘的姜老爷子,息怒息怒,都快把慈祥老爷爷的人设崩完了:“阿兄身体不好,这样收起灵力爬山,会不会有些吃力?”

要不要请同样参加比赛的兄长公子阳帮忙照顾一二?但是这样又会不会对公子阳不公平?

本来已经准备全力冲刺的医师临,在收起灵力的那一刻,就听到了颜君陶的这么一句。

他突然意识到体弱多病的人设不能崩!

于是,医师临选择了……缓步上山。

所有人就有幸看到这样一个奇景,打死不敢赢过医师临的伊耆药宗弟子,争先恐后地表演着该怎么努力输给不比饭后遛弯快多少的医师临。可以说是戏精本精了,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平地摔,风迷眼,甚至还有直接假装自己记错路线,爬错山头的。

颜君陶:“……”

容兮遂开了嘲讽:“……你看那个弟子,真是不容易啊,再不走得扭曲点,就要超过临兄了呢。”

有时候想尽办法输,比想尽办法赢还要难。特别是被大家让赢的那一个,为了人设,还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简直毫无人性!

唯一敢与医师临齐头并进的是公子阳,不用颜君陶说,他就已经主动揽过了要照顾好弟弟道友的使命。

医师临自从私下里和颜君陶相认之后,就对公子阳重新看得顺眼了起来,甚至可以说是青眼有加。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公子阳也算是他的弟弟了,还与那个渣男毫无血缘关系,简直完美。只要颜君陶喜欢,医师临就喜欢。

最终,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还是让医师临“艰难”地赢下了这场“势均力敌”的比赛,他连汗都没有出。

医师临如约为颜君陶赢下了运动会的终极大奖——祖师爷爱的鼓励。

一把正面写“惊不惊喜”,反面书“意不意外”,扇脊上用蝇头小楷竖着雕刻了一句“其实第一的奖励也没什么哈哈哈”的白折扇,极尽嘲讽之能。

这确实很考验门内弟子的道心,让他们明白了这个世界可以有多么无理取闹。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这是祖师爷在劝诫弟子,万事莫强求,当第一也不一定有多好。

也不知道祖师爷当年到底准备了多少把这样的折扇,但据姜老爷子说,每年的第一都是这个奖励,固定的不能动。这也就怪不得运动会历史上得过一次第一的,之后打死都不会再努力。

医师临这一回气得已经不是炸一个常羊灵池能够解决的了。

如今唯一还在支撑他压住脾气的动力,就是他知道他还可以等再次飞升后,亲自去和祖师爷谈谈心。是的,伊耆药宗的祖师爷还活着呢,老爷子在仙界那过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倍儿舒心,他用自己充分证明了“祸害遗千年”这句话的真实性。

“我再重新给你一个别的。”医师临长这么大就没这么丢人过,他对弟弟保证,他一定会赔给颜君陶一件全天下最好的宝物。

“但你已经给了我全天下最好的宝物了呀。”颜君陶活学活用,把昔日容兮遂用在他身上的那一套,改了一下,套用在了他哥身上。

“什么?”医师临也一时没明白这个套路。

“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宝物。”

“!!!”春暖花开,世界静美。

然后,颜君陶就积极和龚宝宝讨论起了祖师爷的扇子的一百零八种用途,看上去别提多开心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了他拼尽全力去赢得什么呢。

好吧,“拼尽全力”这点还有待商榷,但颜君陶依旧很开心。

“在别人因为你的出身觉得你肯定不行,却被你反打脸的时候,你就可以拿出这把扇子,用祖师爷豪迈的书法气死他!”龚宝宝这话一听,就知道他之前肯定没少被人觉得不行,并且,始终没能找回场子。

“或者捉弄人的时候也可以。”龚宝宝又补充了一句,“那种让人觉得快乐地开玩笑,不能是生气的。”

这个世界总有一种很糟糕的人,他的玩笑不仅不好笑,还特别地讨人厌。

颜君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他已经想好要把扇子用在什么地方了,但鉴于此时有无数耳朵听着,很容易破坏那份惊喜感,颜君陶便忍着没有发表他的意见。

祭风运动会结束后,也就到了颜君陶带队离开伊耆药宗的日子。

这事其实早已经提上了日程,只不过如今终于确定了,医师临很遗憾没能赶在颜君陶走之前,研究出邹屠那一对龙凤胎身体里的甘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能遗憾地缺席大雩城之旅。

不过,他给颜君陶准备了很多也许颜君陶在路上会用到的东西。

比颜夫人还要疯魔。

容兮遂知道医师临没有办法如约与颜君陶来同行的消息时,可以说是眉开眼笑,嘴上的幸灾乐祸怎么都掩饰不住的那种。

与容兮遂的好心情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他的灵兽犼了,这只大兔子差点患上了忧郁症。因为医师临不走,已经转送给医师临的腓腓自然也就不会走,它就要如此残忍被迫和它媳妇分开了。他的主人却一点都不体谅。媳妇也依旧在每天横吃傻玩,一副没心没肺、不识愁滋味的模样。

犼急得团团转,直至一口气把媳妇吞进了肚子里,这才稍微缓解了一下它的焦虑。可惜,现实并没有任何改变。

这就像是一场容兮遂和医师临之间无声的拉锯战,谁也不肯相让,幼稚得可以。

直至颜君陶一行人真的离开,容兮遂和医师临之间的斗法,仍没有分出胜负。医师临在研究如何帮助龙凤胎把几乎已经与他们的灵感融为一体的甘木枝条分离出来的同时,也在考虑着容兮遂在斗法中一些临场反应,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并且,医师临可以肯定,这个“见过”一定是在上界,不是下界。所以,容兮遂其实和他一样?也是某个仙人的马甲?重新回到下界享受虐菜的乐趣?

那么,容兮遂到底是谁的马甲呢?又为什么不愿意回仙界呢?

容兮遂潇洒地和颜君陶走了,留下无数似是而非的证据,任由医师临胡思乱想。因为容兮遂有自信,给医师临三辈子的时间,医师临也不见得能够搞懂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是连容兮遂自己都觉得十分荒诞的事情。

医师临虽然没有办法跟着颜君陶,但他却派了一个植师陪伴在颜君陶左右,一同前往大雩城。不为什么,单纯就是想给容兮遂添堵而已。医师临就是看不惯容兮遂,随便别人怎么说,反正在颜君陶没有长大、并开了爱情那一窍之前,容兮遂在医师临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他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变态有机可乘的!

***

大雩城就在姜水界的边界,是一座独立漂浮于黑色宇宙中的小城,周围俱是荒无人烟的黑暗,大雩城便是那黑暗里唯一的光明,人间烟火之气扑面而来。它拥有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完整领土,坚决不肯属于姜水界,因为没有人愿意放弃到手的自主权。

不过,大雩城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受到姜水界的牵制。

大雩城总会在方方面面给姜水界面子,为姜水界站队,当一个合格的小弟;而作为回报,姜水界也保证了大雩城不会被其他界纳入版图。

大雩城离姜水界很近,离其他界也很近,类似于在中间灰色地带里夹缝生存的三不管地带。可惜,三不管的状态并不能长久。当其他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斗争结束后,就会腾出手来收拾它这个山中无大王的猴子了。

大雩城一看局势,这还得了?于是就主动给始终处于中立位置的伊耆药宗上交了保护费。

也因此,当姜水界下令封锁整个大雩城的时候,大雩城也只能照办。

医师临派来的植师就是老宗主的儿子龚宝宝同学。是的,这位就是这么神奇,亲爹、师兄都是药师,他偏偏走了植师的道,还走得特别……一事无成。当颜君陶得知龚宝宝是植师时,也是百般费解的,龚宝宝看上去一点植师那种纤细的小清新感都没有,反而一看就是个肉食系,一顿不吃肉,就要闹脾气。

龚宝宝确实是个实打实的肉食系,还有一套自己奇怪的逻辑:“就是因为我是植师,我才吃肉的啊。”

他把植物看作是自己的孩子,坚信那些植物除了生命以外也是有智慧的。看见别人吃素,无疑就和看见别人吃他儿子一样残忍,他又怎么会自己去吃?植物就不需要保护,不需要考虑心情了吗?你们这又是切断、又是剁碎的,煎炒烹炸,熬煮炖溜,多少植物在流泪?

龚宝宝总是控制不住在别人吃菜前,问一句你知道植物也会感觉到痛吗?你们这些杀植魔!

颜君陶:“……”

除了见不得别人吃素以外,龚宝宝整体来说还是个很不错的人,简直是再没有比他更合适当一起旅行的小伙伴的了。他见多识广,又脑子活跃,还特别嘴碎,一路有他,根本不用担心寂寞。

“大雩城最大的特色就是信仰‘山川百源’,以及一半以上的居民都不是人。”

鬼怪、妖精还有人,竟然能够相处得这么和谐,也就怪不得大雩城是迄今为止最成功的多种族杂居模范城了。

“种族多,有意思的事情自然也多。”龚宝宝和颜君陶说起了他早之前遇到的一个事,“你听说过鬼市吗?”

颜君陶点点头,这些基础知识他自然知道。以鬼修为主导的以物易物的集市,和人类的集市没什么区别,只除了鬼市上出现的大部分都是鬼修,售卖的也大多是鬼修才能够用得上的法器药材,也是伊耆药宗丹宫攻无不克的美容丹唯一折戟沉沙的地方。

据公子阳说,丹宫的师姐妹们并不甘心,誓要研究出能从鬼修身上坑到钱的美容丹,不对,是能让鬼修也变美的美容丹。赚钱什么的还在其次,严肃脸。

“不是那种鬼市啦,”龚宝宝神神秘秘地凑近颜君陶,“是交易鬼的地下黑市。”

“???”交易鬼?

“就是买卖鬼魂啊,修为越高,价钱越高。”这个时候颜值就基本没什么用了,大家只看修为,不看脸。

“……买来做什么?”颜君陶一时间没转过弯。

“吃啊。”

“什么?”

“吃鬼,吃掉的吃,可以白灼,可以红烧,也可以生吃。”龚宝宝形容得还带了那么一点馋人的感觉。

颜君陶以前只知道鬼吃人,第一次听说人吃鬼的神奇操作,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去面对龚宝宝,这个看上去如此无害的无为青年。

“我不吃啊,你别误会。”龚宝宝连忙摇头,解释自己。鬼魂生前也是人,他还没有丧病到要吃自己的同类,“我只是说有人会这么找刺激,大概是从看到妖怪总吃鬼魂得到的灵感吧。”

哪怕是在大雩城,其实也是有社会等级的。人类修士和妖修各占一半,统治着其他倒霉催的种族。

“比起吃鬼或者看别人吃鬼,我还是对斗鸡更感兴趣。”

这已经是龚宝宝第二次提起斗鸡了。

也是龚宝宝第二次没能把斗鸡的故事说完,因为大雩城已经到了。当天衍宗的七宝仙船出现在大雩城城门口的时候,著名的《十二仙魔曲》,就忽然于大雩城的上空激昂地响了起来。不是因为有外界的仙船破云而来,而是因为颜君陶的渡劫期修为被感应到了。全民通知,倾城迎接。

当然,其实这也是在给所有人提醒,来了个渡劫期的大佬,不想重新做人或者做妖的,就睁大眼睛老实点,别惹了不该惹的人。

同为下面的城域,在各界中为保己身自由来回周旋的大雩城,修真常识不像邹屠域那样,他们是从未断层的,哪怕大雩城已经好几百年都没有出现过渡劫期大能。但他们还是知道渡劫期大能是什么样的。

本在城门口聚集,互相对峙的两拨人,其中本来已经占据上风的一拨,很是生气地指责对面的孤女:“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被逼得差点在“自爆,与这些龟孙同归于尽”和“屈服,交出家传之宝”之间真做出选择的孤女:“……”谁欺负谁啊?!

那边却还在说着:“说好的不率先使用渡劫期大能呢?”

那孤女也不算傻,立刻狐假虎威了起来:“那还说好了要这加吉秘境的钥匙,就各凭本事呢,你怎么那么卑鄙地直接来抢?活该!我告诉你,我老大超凶的,你完了!”

只是借道路过的颜老大:……

***

这孤女叫有螺,是个小型修真世家之女。从小被家中长辈娇惯长大,天真烂漫,不知世间险恶。

有螺一直长到百余岁,性子还和小时候似的,爱憎分明,又嫉恶如仇。她最大的偶像是赤侠女,总希望有天能像赤侠女那样仗剑走遍诸天三千界,平尽世间一切不平之事。争当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可惜,有螺那三脚猫的功夫,并不足以让她完成心愿。

而且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的家人从不让她离开大雩城一步,不要说去外面看看了,她连离大雩城最近的姜水界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又一次与父亲为此事大吵一架之后,有螺就负气离开了家。她其实也没敢走太远,就躲在一条街以外的汤食铺子里,等着父母像哄小祖宗一样再把她哄回去。以往父母总是最先道歉的那个,哪怕他们道了歉在原则问题上也不会妥协,但至少他们会道歉啊。

可惜,这一回有螺等了很久、很久,她也没有等到来找她的父母和仆从。

有螺越等越委屈,她生怕家人找不到自己,明明已经坐在店铺门口最显眼的地方了!还穿着一身石榴红裙!

夜晚越来越近,有螺除了委屈,也开始害怕起来,内心慌得不行,她从没有这么晚还在外面过。街上甚至已经能看到挑鬼人挑着担、前后的箩筐里装满了鬼的,匆匆从石板路上而过,想赶早去鬼市上占个好地方。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道冲天的火光从东而起,仿佛照亮了半个天空,与金乌西沉的染血红云形成了诡异的和谐。

铺门口有人走过,正与友人说:“呀,海蜃坊那边好像着火了。”

海蜃坊正是有螺家所在的方向,她心头一跳,意识到了事情不对,赶忙起身朝家的方向跑去。但她,还是去晚了。她家被一把大火付诸一炬,就在她的眼前,火海里没有任何人的呼救声,仿佛他们早已经没了气息。

而有螺还没有来得及闯进去看看是否能够救下父母,或者与他们死在一起,她就已经被一阵不知名的攀扯之力,拉入了无尽的黑暗。

当有螺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一座不知名的山洞里了。山洞里躺着她奄奄一息的母亲,满身都是鲜血。有螺慌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天旋地转的改变,温柔的母亲却用前所未有的强势态度,逼着她要学会坚强,不要只顾着痛彻心扉,而漏听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想必你已经发现了,我们一家都不是人。”

有着月抛型丁丁的亲爹,确实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普通人。

“我们是海兔一族,又叫海蛞蝓,海兔不是海里的兔子,而是一种海螺。”母亲说的话又快又急,她已是强弩之末,撑到如今,只想把最重要的内容都告诉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他们想保护她的天真,却反而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她不能带着秘密离去,让一无所知的女儿受苦。

“我们奉命,世代在大雩城守护加吉秘境的钥匙,等待主人一族的族长王者归来。而在此之前,每一百年,我们家都会按照天机,把钥匙送给一个有缘人,请他,请他……”

母亲最终还是没能撑到把所有的话说完,也来不及告诉女儿她和丈夫有多么爱她,就这样很突兀地离开了。

而被封了口、根本说不出话,也就无从打断母亲的有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痛哭出声。

只有施术者死了,术法才会不攻自破。

从未有哪一刻,有螺是如此渴望着能被母亲继续封住嘴。她上前抱住母亲慢慢变回原形的身体,不断地呼喊着母亲,一遍又一遍。但直至她想明白她全家大概就是因为这秘境之匙而惹来的杀身之祸,她也没能阻止母亲彻底变回海兔,再不为人。

母亲死不瞑目,一直在死死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不要自责,你能在事发时不在家,我和你爹不知道有多庆幸。

但这种事情怎么能够不自责呢?她在她的家人最需要她的时候,一个人坐在汤食铺里开开心心地喝着四果茶。而她甚至没有能力为她的家人复仇,找到幕后真凶。

于是,身世很像修真话本主角的有螺,做了一件一点都不像是主角会做的事情。

她没有隐姓埋名,也没有改头换面,甚至是用前所未有的高调,带着母亲的尸体回了大雩城,直接跪在了大雩城的城主府门前。

她用扩音法器,一遍遍地喊着自家上下几十口,在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惨遭血洗的遭遇。她解释了他们家之所以会这样,是因有人贪图他们家手上世代负责守护的加吉秘境的钥匙。她法力低微,不能为全家报仇,所以,她决定以加吉秘境的钥匙为悬赏,谁能找出灭门真凶,为她全家报仇,她就把加吉秘境拱手送上,日后再不过问。

她还特意强调,不管是杀了她,还是刑讯逼供,在没有见到仇人的首级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加吉秘境在哪里的。

哪怕是魔修搜魂,在她的记忆里也不可能找到一丝半点的痕迹。

这样的循环播放,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够引得全城的好事者来围观了。

加吉秘境,整个大雩城都听过它的传说,这秘境百年一开,一期一会,据说秘境之内有着数不清的来自上古的天材地宝、秘籍功法,伊耆药宗的防风骨和甘木等稀有药材,基本都是加吉秘境的产出。

可惜的是,这么一个秘境,每次打开的时候都很低调,入口也没有什么规律,几乎一闪而过。刚刚察觉到有重宝现世,加吉秘境就已经带着有缘人关闭了。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如今从有螺口中才算是真相大白。

加吉秘境是有钥匙的,只有拿到钥匙的人可以进入秘境。在打开的刹那,触碰钥匙进去,可不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吗?

人人都想要那钥匙,想要得眼睛都红了,可是有螺已经心甘情愿地当着众人的面,演示过了,不用管是怎么样的搜魂,都不可能从她的身上得到钥匙的下落。她拼着变成个傻子、疯子的风险,让魔修随意搜魂,就是为了证明给所有人看,只有帮她报仇,才能拿到钥匙!

她这个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忍痛的阈值却高得没有上限。虽然她始终没有办法幻化回海兔本来的模样,但她觉得这种忍痛能力应该就是她的原形给予她的。

大雩城的城主也被惊动了,不得不出来主持了此事,请大家互相监督、各凭本事得到钥匙。

但随着加吉秘境又一次打开的时间越来越近,有螺家的仇却始终没有得报,有越来越多心术不正的人决定了再一次铤而走险。

在伊耆药宗的玄级医师下令封锁了大雩城之后,更是让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伊耆药宗也要掺和加吉秘境的信号。虽然伊耆药宗已经很多年没再关注过这个他们已经去过的秘境,但谁知道伊耆药宗是不是最近缺药了,想要再去补一批货呢?

伊耆药宗封锁了大雩城,也就说明了伊耆药宗觉得或者已经查明凶手还在大雩城里,只待来人,一举歼灭。

然后,大家就等啊等,等到了今天,也不见伊耆药宗有什么动静,好像他们的使命就是封个城。只许进,不许出,连根鸡毛也不放过。

本来因为伊耆药宗的“加入”,而更加心急的人,就决定不管不顾地放手一搏了。

可也有觉得他们应该遵守对天道发的誓,并且也希望别人一起遵守,不要通过投机取巧的手段拿走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宝物的人,开始自发地保护起有螺。

***

颜君陶带队来的这一日,正是保护有螺的人越来越少,她马上就坚持不住的时候。

阳光下的仙船,就像是奇迹一样,闪着最瞩目的光彩。

至于为什么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这么肯定颜君陶就一定是有螺的帮手,因为在他的七宝仙船之后,是浩浩荡荡插着“临”字旗的伊耆战修舰队。他们就是医师临为颜君陶准备的“行李”之一。

伊耆药宗都是一群没了灵力就抓瞎的战五渣,他们又要走南闯北地做生意,自然是有自己的底牌和手段的。

这些穿着统一黑甲、在头盔上刻着伊耆宗徽的战修,就是伊耆药宗的王炸。

战修是修真界一种极其特别的修士,他们名字里的“战”,和道修、剑修、佛修是不一样的,战并不是一个体系,而是一个字面意思。为战生,为战死,他们的修为都是利用伊耆药宗的药物秘技骤然拔升的,可以一下子成为大能尊者,却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寸进,并且与宗主有血脉感应,绝无可能背叛。

这些战修都是自愿的,不自愿,那血契就不会生效。

他们大多都是一辈子修为本只可能卡在炼气期的修士,甚至有些连修士都不是,就是普通凡人。他们通过伊耆药宗的秘技,获得无上法力、高阶修为,代价就是为伊耆药宗卖命,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就是一种人生选择而已。

好比姜老爷子的妻子,就不愿意战斗,所以看着唾手可得的寿数与修为,她选择了像个凡人一样安安心心地活过百年就死去。

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死的。

伊耆战修与伊耆药宗的医药丹三宫一样出名。带着这样的黑甲战修出门,几乎就像是被打上了鲜明的伊耆药宗的烙印。

至于为什么医师临可以公器私用……

因为这公器就是他发明的啊。

在医师临还没有第一次飞升之前,他在下界捣鼓了不少东西,都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对付他的母亲有蟜毒女。虽然最后有蟜毒女是在仙界输给了医师临,这些昔日发明的东西都没了用武之地。

如臂使指的黑甲战修,黑压压地在整齐划一的各个船头,声势震天,气吞山河,随时可以如猛虎下山,拿下任何一个颜君陶想要拿下的城域,乃至一界。

但……颜君陶要这些能干什么呢?

他只是来找鸡而已。_(:3)∠)_